乔老默然片刻，抬手示意他说下去。
伯光这才压低声音，逐一剖白：“其一，一切前提，是我镇妖关须有足够底牌令妖族忌惮。最直观的体现，便是当在战场上取得一场或数场大胜——否则任何和谈都如无根浮萍。”
“其二……”他略顿，语气愈加郑重：“此事非乔老您出山镇台不可。您在关中德高望重，虽无官职，实与李城主并为支柱。若由您主张以战而和之策，方能压住各方异议，凝聚人心。否则，此策极易被斥为怯战或通妖，导致关内分裂。”
亭中一时静寂。乔老自然清楚其中利害：这一步踏出，非深渊即云端，再无回头路。
良久，乔老提起茶壶，将两人杯中渐凉的残茶缓缓泼去，重新斟上热汤。
“伯光，”他唤了对方本名，而非以往随意的“小王”：
“你只管放手去做。该有的支撑，我会安排。”
伯光闻言，肃然起身，后退一步，行了一个郑重的拜礼：
“乔老，大义。”
——
关于炒钢法的工艺流程，简言之是：先将铁矿投入高炉熔为铁水，再引入炒炉，由匠人反复搅拌，最终分离出熟铁与钢团。
彦祖为提升钢材的产量与品质，决意引入灌钢法。
他的第一步，是在原有工艺流程中，增设一座固定式竖炉。炉高仅一米出头，设有加料口与操作口，结构紧凑。
准备就绪后，彦祖亲自披挂上阵。
他将铁矿石送入高炉，高温化为铁水后，分为两部分：一部分铸成生铁块备用；另一部分以炒钢法锻打成条状熟铁备用。
接着，他将数条熟铁并排盘绕，置于竖炉中央，上方或一侧配以适当比例的生铁块。随后以粘土泥封堵炉门，仅留观察孔与出气孔。
点火鼓风，木炭炽燃。炉温渐升，生铁率先熔化，铁水如汗滴般淋渗在下方的熟铁条上。
彦祖紧贴观察孔，凭借火焰色泽与材料状态判断火候，不时以长钳翻动熟铁，使生铁液均匀渗透。
约一个小时后，熟铁条通体红亮，质地转硬。他迅速夹出，置于铁砧上趁热锻打。继而将钢件重新加热至樱桃红色，淬入水中硬化，最后回火慢冷。
大功告成。彦祖抹去额汗，细察手中钢刀，却微微摇头。
一旁的毕老接刀端详，先笑侃：“锻造的手艺，还欠些火候。”
随即笑意转温：“不过，头回炼钢就能炼出这等材质，已非常难得。”
此刀钢材虽不及毕老亲手炒炼的，却已胜过许多熟练匠工。
毕老将刀传与众人品鉴，拍了拍彦祖肩头：“我来演示一遍，你细看。”
彦祖郑重颔首。
二人从头开始。毕老步骤与彦祖无异，所得钢材却明显胜出一筹。彦祖心知是锻技差距，但毕老眼中已泛起光彩，并未多言，只拉着彦祖道：“再来一次。”
这次，他们在灌钢炉前多守了半个小时，炼出的钢质又精进几分。
此后一夜，二人反复调整：渗透时长，生熟铁比例，锻打力道……直至天明。
积累多次经验后，毕老眼眶微红，激动地握住彦祖双臂：“彦祖啊，你真是我镇妖关之福啊！”
他拉彦祖回到炉前，声音里透着按捺不住的激动：“你看这座小炉——它可不只是省了几铲炭、少看几把火。炉膛虽小，却把最吃功夫的化与渗两道难关，安安稳稳地锁在了里头。”
“从前我们得一刻不停地搅，全凭一双眼，一双手硬扛着火候走。如今呢？火在炉中匀匀地走，铁在里头静静地透。到了时辰，咱们只需轻轻一翻，一提——省下的是气力，解放的却是心神啊。”
“往后咱们匠人能少流三成汗，多使七分巧。就连我这把老骨头，多试几回，完全能炼出刚柔各异的材来。彦祖啊……”
他重重拍了拍彦祖的肩，眼里像落进了炉中的光：
“你这法子，给的不是一把好刀，是一条明路。”
众人亦振奋不已，当即将灌钢法所制刀与炒钢法所制刀互斫测试。双刃交击，炒钢之刀屡现崩缺，而灌钢之刀仅留浅痕。
见此成果，毕老倦意全无，持刀拉上彦祖，直奔四阁而去。
城主府。
毕老双手抱拳，神情激动：“拜见城主！”身后的彦祖亦跟随行礼。
李城主放下手中卷宗，目光微抬：“老毕？你怎么来了？”
“城主！”毕老眼中闪过一抹光亮，双手将所携长刀高捧过头：“我等找到了破妖之法！”
李城主神色一凝，右手轻抬，长刀隔空飞入掌中。他指节抚过刀脊，又弹刃细听其声，眉间却未展：“刀是好刀，但也不过是寻常精钢所锻。老毕，你这是何意？”
毕老声音微颤，眼中泛起泪光：“城主，重要的不是这把刀，而是它背后的技艺——我们已掌握稳定量产优质钢材之法！”
李城主霍然起身，握刀之手一紧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毕老侧身一步，让出身后沉默的年轻匠师。
王彦祖上前躬身：“回城主，此法名为灌钢法。此前所用炒钢法，成钢率低，杂质难除……”他语速平稳，将工艺流程，所需物料，耗时产量一一说明。
李城主听时，额间那道因常年蹙眉而成的深痕竟渐渐舒展，待彦祖话音落下，他忽仰首纵声大笑：
“好！好！好一个灌钢法——！”
笑声穿梁震瓦，满堂生风。他目光炯炯看向彦祖：“此法定能改变战局！王彦祖，此功非比寻常，你为全城存续，立下了无可估量之功！”
彦祖垂首：“此乃分内之责，不敢居功！”
他面上平静，心中却波澜翻涌。在外界，这不过是万年前一次技术的渐进改良罢了。不曾想在镇妖关竟成了扭转乾坤之匙。只能说，这泼天的功劳来得有些“取巧”了。
李城主笑意渐收，转向毕老，声转沉肃：“老毕，此法量产需多久？”
毕老沉吟片刻，郑重抱拳：“回城主，若全力运转工坊，下月中旬可出第一批战刀。但若要装备全军，至少需三个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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