洗心洞的晨雾还没散,尹喜先生已从洞外搬来个陶瓮。那瓮看着有些年头了,陶釉裂着细密的冰纹,瓮口盖着块梧桐木盖,盖沿被摩挲得发亮,还留着圈深深的凹槽——想来是常年盖合,磨出的痕迹。先生将陶瓮放在玄元面前,瓮身带着洞外的潮气,凉丝丝的,倒比洞内的钟乳石更沁人。
“药入督脉,需封固炉鼎,以防泄漏。”先生的手指在瓮盖上敲了敲,发出“咚咚”的闷响,像在敲一面小鼓。“如酿酒需封坛,不令气散。你在洛阳帮刘掌柜酿米酒时,该记得那层黄泥的用处。”
玄元的指尖划过瓮口的凹槽,忽然想起洛阳深秋的酒坊。刘掌柜每年都要酿三瓮米酒,蒸熟的糯米拌上酒曲,装瓮后必得用桑皮纸封三层,再抹上混了艾草灰的黄泥,泥要抹得匀,连瓮沿的缝隙都得堵严实。“漏了气,酒就酸了,”刘掌柜边抹泥边说,“酿酒是等米变成酒,封坛是不让好东西跑了。”那时他蹲在旁边看,觉得这活计简单,不过是盖盖子抹泥,此刻对着陶瓮,才懂那层黄泥里藏着的“守”字。
尹喜先生揭开木盖,瓮里飘出股淡淡的酒香,混着陈年的陶土味。“你且记住,命门如炉盖。”他用手指在玄元后腰命门处轻轻一点,那里的皮肉微微发紧,像被什么东西碰了下的琴弦。“守住此处,药气便不得外泄。”
玄元依言盘膝坐好,意念沉入丹田。昨日采入督脉的暖流还在,像条温驯的小蛇,正贴着脊椎慢慢往上爬。他凝神将意念聚在命门,那里的气感忽然变得清晰,像有片温热的薄膜,轻轻覆在经脉入口。
“引气过夹脊关。”先生的声音在洞壁间荡出回响。
玄元遂以意领气,暖流顺着督脉上行,刚到夹脊关,忽然觉得后背发紧,像有无数细小的热气要从毛孔里钻出来,痒得他差点绷不住。那感觉很像在洛阳晒绸缎——新染的云锦搭在竹竿上,太阳一晒,水汽混着染料的热气往外冒,若是晒得太急,布面就会发脆。
“盖紧炉盖。”尹喜先生的声音带着点提醒。
玄元立刻收摄意念,将命门处的“薄膜”收得更紧些,像刘掌柜抹黄泥时,特意往缝隙里多塞了点泥。说来也奇,那股要窜出去的热气果然缩了回去,乖乖贴着脊椎走,过夹脊关时还轻轻“嗡”了一声,像是在跟他打招呼。
“封固非死堵。”先生将木盖虚虚地扣在陶瓮上,不盖严实,“如闸门控水,松紧得宜。你看这瓮——”他猛地把盖子按死,瓮里顿时发出“扑”的一声,像有股气被憋住了;再把盖子松开半寸,气便顺着缝隙慢慢泄出来,带着酒香飘得更远。“太紧则气滞,太松则气散,需如你在洛阳讨价,知进退,明分寸。”
这话像块石子投进玄元心里,荡开一圈圈涟漪。他想起在洛阳菜市场讨价的日子。卖菜的张大妈总爱把价钱喊得虚高,有人硬跟她争,争到脸红脖子粗,最后不欢而散;玄元却不,他会笑着说:“大妈,你这菠菜新鲜,多要两文也该当,只是我天天来买,你少涨点,我多买些,你也省得吆喝。”张大妈听了,往往就松了口,还会多添把香菜。
那时他只当是和气生财,此刻才悟——讨价的“松”不是让,是给对方留余地;“紧”不是争,是守住自己的底线。这“松紧得宜”,原是和封固炉鼎一个道理:意念过强,气就像被按死的瓮盖,憋在脉里走不动;意念过弱,气又像虚掩的盖子,走着走着就泄了,唯有如讨价时的从容,不硬卡,不纵容,才能让气脉走得顺。
暖流行至玉枕关时,忽然慢了下来。那里的经脉比夹脊关更窄,像条被山岩挤住的窄路,暖流在关前打了个旋,竟有些犹豫。玄元想起在洛阳赶驴车过山路,有段路窄得只能过一辆车,旁边就是深沟,老王总说:“别盯着沟,看着前面的石头,绕着走。”
他遂将意念放柔,不再硬引,而是像绕山路那样,让暖流贴着玉枕关的气脉壁缓缓游走。果然,暖流顺着壁上的纹路慢慢往前挪,过了最窄处,忽然一松,像过了险滩的船,顺着惯性往上冲——这一冲,竟冲到了百会穴。
刹那间,一股清凉之气从百会散开,像山顶的风吹过平川,带着松涛的清冽,涤荡得头目清明。玄元甚至能“看”到气脉里的细尘被这股清凉卷着,顺着任脉慢慢往下落,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,连空气都透着亮。
“炉鼎已封,药气入脑,待烹炼。”尹喜先生抚着胡须笑了,晨光从他身后的石缝照进来,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落在玄元脚边。“你在洛阳护老王清白时,能压下‘怀疑’之念,这份定力,恰是封固的根基。”
玄元的思绪被拉回去年冬天。老王赶驴车送绸缎,被人诬告偷了货,官府要扣车查验。伙计们都劝玄元:“别管了,老王平时就爱贪小便宜,指不定真做了。”玄元却想起老王总把最好的草料留给他的驴,想起他帮人送货从不肯多收一文钱。他没急着辩解,只去官府说:“让我查三天,若是查不出,任凭处置。”
那三天,他逐家问收货的掌柜,查驿站的记录,甚至跟着驴车走了趟老路,最后在路边的草丛里找到了被风吹掉的货单。真相大白时,老王红着眼圈说:“我就知道你信我。”玄元那时只觉得心里踏实,此刻才懂,那份压下怀疑的定力,和封固炉鼎时的“不躁”,原是同一种东西——信自己的判断,也信事物的本真,不被乱念带偏。
出洞时,雾已经散了。阳光穿过竹林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,像幅流动的画。玄元望着天上的云,云卷云舒,自在得很。他忽然懂了:封固的哪里只是药气,更是那颗易散的心。十四年练气,是让气脉成“炉”;一年历练,是让心念成“盖”。磨心与炼形,原是同一枚铜钱的两面,缺了哪一面,都不成方圆。
路过丹房时,玄元看见那只陶瓮还放在案上,木盖虚掩着,酒香顺着缝隙漫出来,在晨光里缠成淡淡的线。他忽然想,修行或许就像这瓮酒,既要耐着性子等发酵,又要好好封着不让气散,等酿好了,揭开盖子的那一刻,才能闻见最清的香。
他摸了摸后腰的命门,那里的气感比来时更沉,像盖得稳稳的瓮盖。往后的路还长,但他知道,只要这“盖”守得稳,再烈的风,也吹不散炉里的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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