尹喜先生的丹房总带着股陈旧的纸墨香。这日清晨,他从樟木箱底翻出一卷泛黄的《八脉周天图》,铺在紫檀木案上。图上的经脉用赤金粉勾描,任督二脉如两条主江,从会阴到百会,再从承浆至丹田,蜿蜒交错间,又分出无数支流,正是冲、带、阴跷、阳跷、阴维、阳维六脉,金线在晨光里闪着柔和的光,像把满天星子揉碎了铺在了纸上。
“小周天如走熟路,”先生枯瘦的手指顺着任督二脉划了个圆,指甲修剪得极整齐,划过纸面时发出轻微的“沙沙”声,“你每日从寮房到丹房,过三座石桥,经两株老松,闭着眼都能走,这便是熟。”他指尖在尾闾关处顿了顿,“但熟不代表能快,就像你在洛阳走那条青石板老街,雨天路滑,再熟也得慢半步。”
玄元躬身看着图,目光落在尾闾关的位置。那里金线略粗,旁边用小楷注着“如过险桥,慎之”。他忽然想起洛阳城的“三步桥”——那桥是青石砌的,年深日久,中间两块石板松了,每次赶车经过,老王总要喊“慢着!”,等车轮碾过石板最稳的边缘,才敢扬鞭。那时只当是老人谨慎,此刻望着图上的金线,忽然懂了:气行周天,何尝不是如此?
“大周天则如行远路。”先生的手指移向更细密的脉络,“你去年从洛阳来武当,走了二十七天,哪日赶多少路,遇着驿站便歇,见着风雨就停,从不会贪多。大周天通八脉,也得这样,该歇处歇,该进时进。”
玄元点头时,鼻尖似乎又闻到了那年赶路的味道——有客栈被褥的霉味,有雨后土路的腥气,还有在渡头买的芝麻饼的香。那时他跟着商队走,领队总说:“日行六十里,不多不少,多了伤脚,少了误事。”原来这“不多不少”,便是周天的“度”。
先生将图卷到一半,露出下方的铜人模型。那模型是紫铜铸的,经脉处镂空,灌了灯油,点燃后便见光晕顺着经脉流转。“今日先练小周天,你且试试。”
玄元依言盘膝坐下,意念沉入丹田。昨日炼化的精气已凝成团温温的气,像揣在怀里的暖炉。他想起先生的话,试着引气往尾闾关走——那里是督脉起点,气行至此总有些滞涩,像车过三步桥时轮子卡进石板缝。玄元刻意放慢意念,如赶车时轻轻勒住缰绳,气团便缓缓地、一寸寸地碾过尾闾关,没有像往日那样冲撞得发麻,只觉暖流通畅,像车轮碾过垫了稻草的桥面,稳当得很。
“嗯,稳了。”先生在旁轻声道,“过夹脊关时,可稍快些。”
玄元应声,气行至夹脊关时,想起洛阳城外的陡坡。商队拉货上坡时,都会趁着力道猛冲一把,过了坡顶再缓下来。他遂加了两分意念,气团果然如乘势而上的马车,“呼”地冲过夹脊,顺着脊椎往上窜,带起一阵酥麻的痒,比往日顺畅了不知多少。
到了玉枕关,气团又慢了下来。这里经脉最细,像洛阳那条穿城而过的窄巷,只能容一人过,急了反倒卡着。玄元让意念如步行穿过窄巷,贴着“墙根”慢慢挪,气团便乖乖地、一点点地渗过玉枕,到百会穴时,忽然如登顶望景,一股清气散开,眼前竟似看见了洛阳城的轮廓,又快得抓不住。
“下行任脉时,要像顺水行船。”先生的声音像岸边的舵手,适时提醒。
玄元立刻松了意念,气团便顺着任脉往下淌,过承浆,经膻中,一路不疾不徐,到丹田时打了个旋,像船入港湾。如此循环三周,竟没像往日那样气喘,只觉浑身暖洋洋的,连指尖都透着劲。
“如何?”先生笑着问。
“好像……不卡了。”玄元睁开眼,见铜人模型的光晕正顺着任督二脉流转,忽明忽暗,“就像走熟了的路,哪处该慢,哪处该快,心里有数了。”
先生抚着胡须:“你在洛阳记账目时,每笔收支都记在‘流水账’上,月底汇总,从不会错。周天度数,便如这账,哪处该多留息,哪处该快周转,心里得有本账。”
玄元想起刘记账房的账簿。刘掌柜教他:“收账要快,免得拖成坏账;放账要缓,得看对方信誉。”原来记账和行气,竟用着同个道理——尾闾、玉枕如放账,得慢;夹脊、膻中如收账,可快。
歇了片刻,先生又道:“试试通冲脉。”
冲脉从会阴贯脐而上,抵至咽喉,像洛阳城里的“穿心河”,贯穿南北。玄元引气入冲脉,起初还算顺,到脐中时却“咯噔”一下,气团卡住了,像河水里的石头挡住了船。他想起去年帮老王算他儿子赶考的盘缠——那时老王手里的银子不够,玄元没让他去借高利贷,而是拆开算:路上吃饭花多少,住店花多少,余下的匀着花,反倒够了。
“别硬冲。”玄元默念着,意念松了松,不再往脐中挤,转而让气团像漫过石头的河水,顺着淤塞处的缝隙慢慢渗。过了约一炷香的功夫,气团忽然“咕嘟”一下,像船绕过了暗礁,顺着冲脉往上窜,一路到了咽喉,带起一阵清凉,比刚才更舒畅。
“这便是‘度’。”先生收起铜人,“不是死记时辰次数,是知变通。”
玄元望着窗外,日头已过中天。他忽然想起在洛阳时,有回帮张寡妇挑水,她家门口的台阶陡,玄元起初一步跨两级,总晃得水洒出来,后来改成一步一级,反倒稳当,桶里的水几乎没洒。那时只当是力气小,此刻才悟:所谓“度”,原是十四年练气练出的“体感”——知道气脉哪里宽哪里窄;加一年市井磨出的“分寸”——懂得遇事不硬来。两者合在一起,便成了自然而然的“度”。
月上中天时,玄元收功起身,只觉周身经脉如通了水的渠,气走得顺了,连呼吸都带着股轻劲。他走到案前,看着那卷《八脉周天图》,忽然想在旁边添一行字——“如行洛阳路,快慢在心头”。
先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,递过一支狼毫:“记下也好,往后行大周天,便不会忘了这份‘熟’与‘度’。”
玄元接过笔,蘸了金粉,在图的角落细细写下。金粉在月光下闪着光,像把洛阳的路、武当的脉,都串在了一起。他忽然明白,修行从不是断了过往,而是把走过的路、遇过的人、做过的事,都酿成酿,埋进气脉里,等哪天开封,便成了最醇厚的“度”。
夜风吹进丹房,铜人模型里的灯油燃得正稳,光晕顺着镂空的经脉缓缓流转,像极了玄元此刻的气,不疾不徐,在周天里打着转,把每一寸经脉都润得暖暖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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