丹房的案上摆着尊八脉瓷人,白瓷胎上用朱砂和石青描着经脉,任督二脉红得像刚流过的血,冲、带、阴跷、阳跷、阴维、阳维六脉则是浅浅的青,像初春刚抽芽的草。尹喜先生用细竹枝点着瓷人的丹田:“通脉如修渠,先通主干,再疏支流,急不得。”
玄元望着瓷人腰间的带脉,那道青色环线像条细蛇,缠着腰腹。他忽然想起洛阳南城的排水沟。去年夏天暴雨,街坊们的院子都积了水,里正带着人疏通,有人急着挖自家门前的支沟,挖得再深,水还是排不出去——原来主渠被陈年淤泥堵死了,支沟挖得再深也是白搭。后来里正发话,先清主渠,果然,主渠一通,支沟里的水“哗哗”地流,三天就排净了。
“你七岁上山,每日吐纳练气,十四年筑基通了任督,”先生的竹枝顺着瓷人的任脉往下划,“原是先挖好了主渠。如今要通这六脉,就得像清支沟,一处处来,急不得。”
玄元点头时,指尖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腰。带脉是六脉中最宽的,却也最容易淤塞,像洛阳那条绕城的护城河,看着宽阔,河底的淤泥却积了半尺,船行其中总爱搁浅。
“今日先通带脉。”尹喜先生取过枚青铜砭石,在烛火上烤得温温的,“气行至带脉时,若遇阻滞,便用意念如砭石般,一点一点揉开。”
玄元依言盘膝,引气入带脉。气刚到左腰,就像撞上了块石头,过不去了,腰间顿时像勒了根麻绳,越收越紧,连呼吸都带着滞涩。他想起在账房核对绸缎账的日子——有回盘库,发现入库的云锦比账上少了半匹,伙计们急着说是账记错了,玄元却没慌,逐页翻账本,逐行对数字,终于在第三十七页发现个错处:“三匹”被写成了“三匹半”,多记的半匹原是前月的残料。
“错处藏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里,得逐行找。”玄元默念着,将意念凝成绣花针那么细,顺着带脉的气感慢慢游走。气脉里的淤塞点像账本上的错字,藏得极深,却逃不过细查。果然,在左腰与脐中之间,意念触到个小小的滞涩点,像摸到了账本上被墨点盖住的数字。他没硬冲,只轻轻一点,如用指尖划掉错字——气脉忽然“噗”地一响,像堵住的水沟通了,暖流顺着带脉绕腰一周,腰间的紧勒感顿时散了,连带着小腹都松快了许多。
“好个‘细’字。”尹喜先生用湿布擦着瓷人上的指印,“你在洛阳护老王清白,逐笔核对账目查出错漏,通脉也需这般细,一处不通,周身不畅。”
接下来几日,玄元按先生说的次第,先通带脉,再攻冲脉。冲脉从会阴贯脐而上,像洛阳城里的“穿心河”,河窄水急,最易卡着。他引气上行时,总在胃脘处滞住,像船被礁石挡住。玄元想起帮药铺李掌柜熬药,药渣堵了壶嘴,李掌柜从不用硬捅,只往壶里倒些温水,轻轻晃两晃,渣子就自己漂开了。他遂将意念放缓,让气像温水那样在淤塞处打旋,果然,三日后的清晨,气脉“通”地一声开了,暖流直冲咽喉,带着股清苦的药香,倒像喝了李掌柜的凉茶。
通阳跷脉那日最是周折。这脉起于足跟,沿腿外侧上行,到肩颈处拐个弯,像洛阳渡口那段浅滩,水下满是碎石,船行其中总爱往下坠。玄元引气到脚踝时,气团忽然往下沉,怎么引都不动,脚踝处酸得像被蚂蚁啃。他正急,忽然想起船工拉纤的法子——遇到浅滩,从不用硬拽,而是左右晃着船,找水深处的航道。
玄元试着让意念左右轻摆,像船在浅滩里寻路。气团果然不再下坠,顺着脚踝骨缝一点点溜,过外踝时还打了个旋,像船擦着礁石滑过,竟顺畅地往上走了。到肩颈拐弯处,他想起在洛阳看杂耍,艺人翻筋斗时总要先晃两晃,借势发力,遂让气团稍顿,攒了点劲再拐,“呼”地过了弯道,带起一阵酥麻,从脖子一直窜到耳根。
“通脉如处世,”尹喜先生在旁看着,递过杯温水,“遇直路则快,逢弯道则缓,见浅滩则寻,这便是次第里的活法。”
玄元接过水,指尖都带着麻。他想起在洛阳帮张寡妇挑水,她家门前的台阶陡,直着走总晃,后来他学会了斜着踩,借台阶的棱借力,反倒稳当。原来通脉和挑水一样,硬来不如巧过,愣闯不如顺行。
最后通阴维脉时,已入深秋。这脉起于小腿内侧,沿腹胸上行,到咽喉处与任脉汇合,像条隐蔽的水巷,窄得只能容一人过。玄元引气时格外小心,气团像走巷的猫,贴着脉壁慢慢挪,过小腹时还遇到个小结,像巷子里的石墩,他想起清排水沟时,遇到石头就绕着走,遂让气团从结旁绕过,竟没费多少力。
当最后一缕气汇入咽喉的任脉时,玄元忽然觉得浑身经脉都活了。像初春解冻的河网,主渠支沟都通了,气在里面跑着,时而湍急如瀑布,时而平缓如溪流,连指尖都带着麻酥酥的痒,像有小鱼在指缝里窜。
他睁开眼,见案上的八脉瓷人,青红两色的经脉在烛光下像活了似的,任督二脉如江,六脉如渠,渠渠通江,江连四海。尹喜先生正往炉里添松柴,火光映着他的白发,倒比往日更精神。
“如今八脉皆通,”先生转过身,眼里带着笑意,“可以学还精补脑了。”
玄元起身时,只觉脚步轻得像踩在云里。他走到窗前,望着窗外的武当山,夜色里的山峦像卧着的龙,而他的经脉,就像龙身上的鳞甲,一片连一片,没有一处不通。
十四年如在山坳里修路,一凿一斧,把任督二脉这两条主路修得宽宽坦坦;一年如在市井里辨路,知道哪里有坑,哪里有弯,哪里该快,哪里该慢。如今路路相通,终于能往更深处走了。
丹房外的竹枝被风吹得“沙沙”响,像在数他通脉的日子。玄元摸着胸口,那里的气脉跳得稳,像洛阳城的钟,敲一下,震一下,连带着四肢百骸都透着劲。他知道,这不是结束,是新的开始——就像河网通了,才能行大船;脉路通了,才能炼真丹。
炉里的松柴“噼啪”爆了个火星,玄元望着跳动的火光,忽然想给洛阳的刘掌柜写封信,告诉他:当年疏排水沟的道理,如今在山上用上了,原来市井里的学问,到了修行处,还是一样的真。
夜色渐深,丹房的烛光映着八脉瓷人,青红交错的经脉在墙上投下复杂的影,像张铺开的网,而玄元,就在这网的中心,感受着气脉里流淌的暖,像握着洛阳城的烟火,也握着武当山的清露,两样都在,两样都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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