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透过餐厅的落地窗,为精致的骨瓷餐具镀上一层温柔的暖金。
家庭晚餐时间,顾家的餐桌上演着日复一日的固定剧目——顾宸先生的恩爱独幕戏,两位小观众则被迫前排就座。
“梦璃,尝尝这个。”
顾宸的声音压得低柔,像羽毛轻拂过丝绒。他将一块鱼肉夹到辛梦璃碗中,那鱼肉剔得极净,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,不见半点刺影。
“今早特意照你近来偏爱的清淡做法,少油,只用了少许柠檬和莳萝提味。”
他说话时并未看那鱼肉,目光全然落在妻子脸上。那眼神里有种能将寒冰融成春水的温度,专注得仿佛这满桌珍馐、这偌大餐厅、这流转时光里,唯她一人值得入眼。
辛梦璃唇角漾开笑意,那笑是熟稔的、被长久娇宠出的从容。她执筷,极轻地咬下边缘一小口,细细品了,才抬眼看他。
“老公真贴心~火候正好,柠檬的酸也恰到好处,解了腥,又没夺了鱼的本鲜。”
“你喜欢就好。”
顾宸眉目舒展,像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夸赞,顺手又将几样她平日多夹的菜,往她面前那已然冒尖的碗碟小山上添去。
餐桌另一端,空气却有些凝滞。
顾霁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,骨节微微泛白。他瞥了一眼身旁的弟弟顾衍——小男孩正努力伸长胳膊,小脸几乎要埋进桌沿,指尖离那盘被父亲挪到母亲近前的清炒虾仁,始终差着恼人的两寸。
一股混杂着无奈、习以为常、以及今日格外蓬勃的烦躁,猛地冲上顾霁喉头。
“我去,老登!”
他撂下筷子,金属与瓷盘碰撞出清脆一响,打破了那头的柔情蜜意。
“我忍你很久了。夹个菜也能秀出十八里地,你这恩爱非秀不可吗?”
他语速快而冲,少年变声期尾声的嗓音带着点砂砾感。
吐槽完,不等父母反应,他转向另一侧的战场,语气下意识软了三分,却掩不住没好气。
“还有,老登!您看看这桌菜摆的。我跟小衍,”
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和眼巴巴望着虾仁的弟弟。
“快饿成纸片人了,飘起来都能给妈当书签了。”
顾宸仿佛此刻才被那声“老登”惊醒,目光从妻子笑靥上稍稍移开,有些茫然地掠过儿子怒气冲冲的脸,最终落到顾衍徒劳努力的小手上,以及……以辛梦璃为圆心,半径一臂之内堆叠如堡垒的菜肴阵列。
他脸上掠过一丝真实的、后知后觉的歉意。
“啊,这……”
他抬手揉了揉眉心,失笑道。
“光顾着你妈了。对不住对不住。”
说着,忙将几盘硬菜往桌子中央推了推,特别是那碟油亮诱人的虾仁,直接送到了两个儿子面前。
“快,多吃点,看你们瘦的。”
封锁解除。小顾衍眼睛倏地亮了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起两只大虾仁放进碗里,然后小脑袋一埋,开始专心致志、速度惊人地扒饭,仿佛进行着什么关乎生存的严肃仪式。
顾霁也重新拿起筷子,动作比起弟弟却从容矜持许多,只是下箸精准,落点皆是方才“可望不可及”的精华所在。他吃得沉默,唯有微微绷紧的侧脸线条,泄露着心底未平的波澜。
这样的场景,在顾家几乎日日在演。桌上的菜肴会变,窗外的季节会流转,唯有父母之间那密不透风的恩爱气场,以及他和弟弟在其中略显“多余”的定位,恒常如旧。
顾霁嚼着鲜甜的虾仁,味同嚼蜡。目光落在对面——父亲正细心地将蒸鱼脸颊最嫩的那小块肉拆出,再次放入母亲盘中;母亲则笑着,用汤匙将自己碗里的竹荪鸡汤舀了一勺,很自然地送到父亲唇边。
画面温馨得刺眼。
无数被尘封的、堪称“童年阴影”的记忆碎片,随着那勺汤递出的弧度,轰然决堤,不受控制地在顾霁脑海中翻腾起来——
五岁那年,市中心新开的巨型商场。 他被牵着手带入梦幻般的玩具城堡,满目琳琅让他看花了眼。只是蹲下身系个鞋带的功夫,再抬头,那双总是交握在前的大手不见了。人潮汹涌,陌生的面孔如潮水般淹没过来,巨大的恐惧攫住他。他站在原地,不敢哭,也不敢动,等了仿佛一个世纪,才看到父母急匆匆跑回的身影。妈妈眼圈通红,爸爸连连道歉,说“一转头你就不见了”。可顾霁分明记得,他系鞋带前最后一眼,是爸爸俯身在妈妈耳边说了句什么,逗得妈妈掩口轻笑,两人眼里只有彼此。
八岁生日,心心念念的游乐园。 他刚达到乘坐“惊魂过山车”的身高要求,兴奋不已。爸爸妈妈陪他排队,却在即将轮到他们时,妈妈指着远处飘来的彩云气球“呀”了一声,爸爸立刻说“想要吗?我去买”。结果,他们让他“在这里乖乖等”,这一等,就从烈日当头等到夕阳西下。他缩在过山车项目出口处的阴影里,听着头顶一轮又一轮呼啸而过的尖叫与欢笑,紧紧抱着给自己买的、已经融化的冰淇淋。工作人员过来问了好几次,他倔强地摇头,说“我爸妈马上就来”。最后是广播寻人,父母才匆匆赶来,手里还握着一大束卡通气球。爸爸的解释是:给你妈妈买气球时,看到有卖手工艺品的摊位,很好看,就多逛了会儿……
后来,弟弟顾衍能跑能跳了。 那些“被落下”的剧情,从单人版升级成了兄弟联袂出演。公园野餐,他们俩在草地上扑蝴蝶,一回头,野餐垫和父母都不见了;海边度假,他们堆沙堡堆得忘我,等想起找爸妈时,只看到夕阳下两道手拉手沿着海岸线走远的背影,浪花没过他们的脚印,也吞没了兄弟俩的呼喊。
每一帧回忆都染着当时阳光的温度或阴影的冰凉,清晰得可怕。顾霁胸口那股气越发堵得慌,嘴里的饭菜彻底没了滋味。
他看着父亲又给母亲盛了一小碗百合甜羹,动作轻柔,侧脸在灯光下显得专注而深情。
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,倏地钻入顾霁心间,盘踞不去:
这老登,绝对是……是真想把我和弟弟给遗弃吧?
不然,怎么解释这一次次匪夷所思的“遗忘”?恩爱夫妻嫌弃电灯泡碍事,所以“意外”制造走失现场?细思极恐。
顾霁捏着筷子的手,微微抖了一下。他抬起眼,看向对面那对依然沉浸在二人世界里的父母,眼神复杂。餐桌上的灯火温馨,落在他眼中,却仿佛蒙上了一层带着猜疑的寒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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