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微露，林间鸟雀啁啾。
昨夜那探子离去的方向，李有为记得清楚。他没急着追，反而慢悠悠煮了壶新茶，三人分着喝了。
“昨晚那位的身上，沾着点不干净的气味。”李有为放下茶碗，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划。
一缕微不可查的灰黑色气息被他从空气中剥离出来，悬浮在指尖上方。气息极淡，带着与山谷里相似的腥腐，但更驳杂，混着劣质丹药和血腥味。
“不是死孽源头，倒像是接触过被污染的东西，或者……接触过处理污染的人。”
玄诚子面色一凛。“幽冥宗在此地的爪牙？”
“十有八九。”李有为散掉那缕气息，“修为不高，胆子不大，是个跑腿望风的。正主应该藏在后面。”
他站起身，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草屑。
“明月，你陪老爷子留在这，把营地周边三十丈内的‘杂草’再清理一遍。”他说的“杂草”，自然不是寻常草木。
明月会意点头。
李有为则朝着昨夜那探子离去的方向，不紧不慢地走去。他没施展遁术，步态闲适，如同晨起散步。
但每迈出一步，身形便模糊一瞬，下一刻已出现在十丈开外。脚下地面草木毫无踩踏痕迹，仿佛只是被微风拂过。
星移步结合了星辰挪移的些许玄妙，虽比不上真正的遁光迅捷，却更隐蔽难察。
他神识如无形的水银，铺洒开来，掠过山林溪涧，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灵力或气息残留。
昨夜那探子留下的痕迹很淡，且故意绕了路。但在李有为如今的神识感知下，这些刻意掩饰如同雪地里的脚印，清晰可辨。
追踪了约莫半个时辰，翻过两座矮山，前方出现一条偏僻的山谷。谷口有简陋的障眼法布置，能骗过炼气期修士，对李有为而言形同虚设。
他没有直接闯入，而是在谷外一处视野开阔的背阴坡地停下，找了块石头坐下。
右手在袖中悄然掐了个诀，一缕极淡的星辉渗入脚下大地，如同植物的根系，朝着山谷方向无声蔓延。
这是他结合《星辰古卷》残意与木德之体部分感悟自创的小手段——“地脉灵须”。可将自身感知附着于地脉微流，在不惊动常规警戒阵法的情况下，探听一定范围内的动静。
谷内的景象，通过地脉模糊地反馈回来。
谷中建有几座粗糙的石屋，中央空地上堆着些矿石和沾染秽气的废料。七八个修士聚集，修为最高者不过筑基中期，衣着杂乱，神色间带着散修常见的警惕与凶狠。
昨夜那探子正在其中，对着一身材干瘦、眼神阴鸷的老者汇报。
“……青云观废墟确实没人，周围林子也看了，没发现扎营的痕迹。就西北边有个废弃矿坑，里面的‘瘴气’好像淡了些。”
阴鸷老者皱眉：“淡了？前几日不是还冒得挺凶？可有打斗或施法痕迹？”
探子摇头：“没看到。像是……像是自然散掉的。”
“自然散掉？”老者冷哼，“那东西粘上地脉，只会越来越浓，岂会自散？定是有人做了手脚，且手法高明，没留痕迹。”
他来回踱了几步，眼中光芒闪烁：“难道……是观里还有漏网之鱼回来了？或是……‘上面’派了其他人来查看？”
旁边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粗声道：“管他谁来了！咱们只是奉命在此收集‘阴煞石’和监测地气，又不曾暴露。就算有人来，这穷山僻壤，死个把人谁又能知道？”
老者瞪了他一眼：“闭嘴！小心驶得万年船。主上吩咐过，黑玄域这边只是‘闲棋’，不可引人注目。若真是青云观余孽或‘上面’的人，咱们未必吃得下。”
他沉吟片刻，下令：“加派人手，盯紧青云观废墟和附近所有山口要道。若发现可疑人物，立刻回报，不可擅自行动。另外，地窟里的‘那个东西’，这两天暂时别喂了，安稳点。”
众人应诺。
李有为收回“地脉灵须”，心里有了谱。
果然是个幽冥宗的外围据点，干的是收集死孽污染衍生矿物和监测地气的活儿。听起来，他们背后还有“主上”，且在此地似乎另有隐秘——地窟里“那个东西”。
他站起身，拍了拍身后的尘土。
既然知道了是脓包，那就挤掉。顺便看看，地窟里藏了什么玩意儿。
他没打算硬闯。摸清了位置和人数，剩下的事就好办了。
李有为转身，身形几个闪烁，消失在山林间。
回到营地时，日头已近正午。明月已将营地周边可能残留的细微污秽气息净化完毕，玄诚子则在调整一处预警禁制的节点。
“如何？”明月迎上来。
“一个小窝点，七八个人，筑基为主。”李有为说得轻描淡写，“干些收集脏东西的活计，底下还养了点别致的‘宠物’。”
他走到一旁，从“老黄”里取出几块品质最普通的空白玉牌，又拿出那瓶星屑粉末和一支以星辰灵力温养过的符笔。
“得送他们份‘乔迁之喜’。”他边说边开始提笔在玉牌上刻画。
刻的不是常规符箓纹路，而是简化版的星辰净化阵纹，并巧妙融入了一丝极淡的“引秽”符意。笔画简洁，却自有玄奥。
很快，四块玉牌刻画完毕。表面流光内蕴，散发着平和纯净的星辰气息，但若仔细感应，便能发现那平和之下，隐含着对特定秽气的吸引与净化之力。
“这叫‘请君入瓮’。”李有为将玉牌递给明月，“稍后你去一趟他们山谷的上风处，东南西北四个方位，各埋一块，深三尺即可。埋好后，启动最基础的聚灵阵纹。”
明月接过玉牌，瞬间明了其中关窍。这玉牌会持续散发纯净星辰气息，并缓慢吸引周围游离的死孽秽气汇聚、净化。对于那个依靠秽气修炼或进行某些活动的据点来说，这种变化起初可能微不可查，但时间稍长，必然导致他们赖以生存的“环境”改变，甚至可能干扰到他们地窟里“那个东西”。
温水煮青蛙，等他们察觉不对劲时，要么被迫转移暴露，要么就得派人出来探查——那时，便是动手或追踪的好时机。
“弟子明白。”明月点头，身影一晃，便朝着那山谷方向掠去。
李有为重新坐下，摸出个新酒葫芦，拔开塞子。
“等着吧。”他对玄诚子道，“看看是他们的耐心好，还是我的‘清净符’效果好。”
日头偏西时，明月回来了，身上不沾半点尘埃。
“玉牌埋好了，聚灵阵纹也已启动。”她低声道，“弟子绕谷探查了一圈，东南侧石壁后有极隐蔽的入口，以幻阵遮掩，应是他们所说的‘地窟’。入口处秽气浓郁，且有新鲜的血腥味。”
李有为点点头，将手里最后一点果脯扔进嘴里。
“血腥味？看来那‘宠物’胃口不小，还不挑食。”
他拍拍手站起身，走到营地边缘，望向那山谷方向。星辉感应如水波蔓延，虽然距离稍远感知模糊，但能察觉到那片区域原本凝滞的秽气，正发生极其缓慢的流动变化。
四块玉牌如同四个微型的净化漩涡，开始无声地发挥作用。
“等着吧。”他转身走回，“做饭。他们发现家里‘空气’变好，总得出来看看窗户开没开。”
晚饭是简单的烤饼和肉汤。李有为吃得津津有味，还点评了几句明月烤饼的火候。
玄诚子有些食不下咽，目光不时飘向山谷方向。李有为瞥了他一眼，没说什么。
夜幕降临。
子时前后，李有为忽然抬了下眼皮。
“来了。”
几乎同时，明月也感应到了。山谷方向，有两道筑基期的气息悄然而出，没有使用遁光，而是施展轻身术在林间快速穿行，直奔青云观废墟而来。
来得比预想的快。看来那些玉牌对环境的改变，对方比预估的更敏感。
李有为放下手里的茶杯，身形微微一晃，如同融入夜色，消失不见。只留下一道细微的传音在明月和玄诚子耳边：“看家。”
两道黑影在废墟外围停下，正是白日里那阴鸷老者和刀疤脸汉子。两人警惕地四下张望，又仔细感知空气中灵气的细微变化。
“怪了，秽气确实在朝这边流动，虽然很慢。”刀疤脸低声道，“可这里什么也没有。”
老者眼神锐利如鹰，扫过每一处断墙阴影。“不对。太干净了。连蛇虫鼠蚁的气息都比别处弱。有人布了很高明的净化和隐匿阵法，范围不小。”
他忽然蹲下身，指尖捻起一点泥土，放在鼻尖嗅了嗅。
“有极淡的……星辰之力残留。不是天然星光。”
他脸色微变，猛地起身。“走！回去禀报主上！此地有……”
话音未落。
两人身侧不远处，一棵老树的影子忽然“站”了起来，轮廓舒展，化作一道修长人影。
李有为仿佛是从夜色中直接渗出来的一般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三丈之外。他手里甚至还拿着那个酒葫芦，轻轻晃了晃。
“二位，深夜来访，可是找我有事？”他语气平和，像在问路。
老者与刀疤脸浑身寒毛倒竖，灵力瞬间提至顶峰，法器已然在手。他们竟完全没察觉此人何时靠近！
“阁下何人！为何在此布阵！”老者厉声喝道，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能如此近距离瞒过他们感知的，修为绝对远超他们。
李有为没回答，反而打量了他们几眼，目光尤其在老者指尖那点泥土上停了停。
“鼻子挺灵。”他赞了一句，随即摇摇头，“可惜，跟错了人。”
他抬起左手，食指凌空轻轻一点。
没有灵力爆发的光芒，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。
老者与刀疤脸却同时感到周身空间微微一凝，仿佛陷入粘稠的琥珀。紧接着，一点炽白中带着星芒的光点，在李有为指尖亮起，又瞬息消失。
两人瞳孔骤缩，想逃，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听使唤。识海如同被投入烙铁，传来剧痛，眼前一黑，便彻底失去了意识。
扑通两声，两人直接栽倒在地，气息尚存，却已陷入深度昏迷。
李有为走到两人身边，俯身查看了下。他用的只是《九式剑法》第一式“星芒乍现”的简化版指法，将凝练的星辰剑意混合一丝九阳灵力，直接打入对方识海，瞬间击溃其神魂防御。
简单，高效，且不会留下明显的法术痕迹——看起来就像是两人急火攻心，突发恶疾，神魂受创昏迷。
他从老者怀中摸出一个储物袋，神识强行破开禁制扫了扫。里面除了些灵石、丹药和杂物，果然有一枚刻着扭曲符文、散发着阴冷波动的黑色令牌，正面是“汲煞”二字，背面是一个编号。
幽冥宗“汲煞堂”的外围成员信物。
李有为将令牌收起，又翻看了其他物品。几块记录着日常监测数据和矿物收集量的玉简，内容琐碎，价值不大。倒是一张简陋的兽皮地图上，标注了黑玄域几处可疑的“阴气汇聚点”，其中一处用红笔圈了出来，旁边写着“甲七”字样。
他记下位置，将储物袋塞回老者怀里，只拿走令牌和地图。
随后，他双手结印，对着昏迷的两人打出几道星辉。星辉没入他们眉心，化作一个小小的、无形的精神烙印。这烙印不会控制他们，但会让他们在醒来后，对今晚遭遇的记忆变得模糊混乱，只记得“探查时遭遇不明高手袭击，对方疑似精通星辰阵法”，细节一概不清。
做完这些，他一手提着一个，身形再次融入夜色，朝着远离营地的方向疾驰而去。
百里之外的一处偏僻山涧，李有为将两人丢在乱石堆中，又随手布置了一个简单的防护和隐匿结界，防止他们被野兽叼走。
“睡吧。”他看了眼昏迷的两人，“醒了就回去报信。说得越玄乎越好。”
他转身离去，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山林间。
回到营地时，明月和玄诚子仍在等待。
“解决了？”明月问。
“送了他们一场‘奇遇’，睡一觉就好。”李有为重新坐下，拿起之前没喝完的茶，发现凉了，顺手又用灵力加热。“顺便拿了点小纪念品。”
他将那黑色令牌和兽皮地图放在地上。
玄诚子拿起令牌看了看，面色沉凝。“果然是幽冥宗‘汲煞堂’的外围爪牙。”
李有为则指着地图上那个红圈。“‘甲七’。这编号，听起来像是个试验场或者资源点。距离咱们这儿，大概两百多里，在一片叫‘黑风坳’的地方。”
他喝了口热茶，舒服地叹了口气。
“明天去逛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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