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回大地,延吉边境的冻土渐渐消融,但江荣廷心头却笼罩着一层比严冬更冷的寒意。去年的边务经费,朝廷户部和吉林地方都未能足额拨付,全靠牛家商会募捐和三十二万两“卖身钱”才勉强支撑下来。转眼新的一年,庞大的开销又如影随形。
督办公署书房内,气氛凝重。江荣廷、吴禄贞、刘绍辰三人围桌而坐,桌上摊开的是新一年的预算草案。
“粗略算下来,维持靖边军四千人马、左路巡防营相关防务、各处工事维护、公署开销,再加上即将到来的德国教官团薪饷,以及必须储备的弹药粮草,今年至少需要五十到五十五万两。”刘绍辰指着账册,眉头紧锁,“我们按惯例报了六十万的额度,指望着能到手四十万就谢天谢地。可刚接奉天电报,朝廷那边,初步只认十万两,还说要等到下半年方能拨付。”
“十万两?下半年?”吴禄贞冷笑一声,“这简直是打发叫花子!等这笔钱到了,弟兄们早就饿死冻死,防线也垮了!”
江荣廷沉声问道:“吉林那边呢?朱家宝去年答应协饷,最后也只给了一半多。”
刘绍辰摇摇头,语气带着无奈:“吉林去年的财政赤字就高达两百多万两,听说今年开春更是艰难,各地要钱的条子堆满了巡抚衙门的案头。指望他们,我看……够呛。就算能给,恐怕也是杯水车薪,而且不知要拖到何时。”
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没有钱,一切都是空谈。数千将士的吃喝拉撒、边防的稳固、即将开始的德式训练,都将成为泡影。
吴禄贞年轻气盛,猛地一拍桌子,眼中闪过一丝决绝:“等靠要,死路一条!上边指不上,我们就自己想办法!依我看,就以延吉边防督办公署的名义,强行接管延吉厅、珲春等地的商税、厘金征收权!这笔钱,本就该用于地方防务,如今边事紧急,我们截留下来,天经地义!”
此言一出,刘绍辰倒吸一口凉气:“绶卿,此计虽能解燃眉之急,但……这是擅权之举啊!没有陈督办的明确首肯,我们擅自行动,日后恐留人口实,被参上一本‘拥兵自重,劫掠地方’,那可是杀头的大罪!”
吴禄贞情绪激动,“绍辰!火都烧到屁股了,还瞻前顾后?与其等到没钱发饷、军队哗变的时候干着急,不如现在就干了!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再说!陈督办那边,我们立刻发电请示!”
江荣廷沉默地听着两人的争论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,心中天人交战。吴禄贞的办法是刀尖上跳舞,风险极大;刘绍辰的顾虑是老成持重之言。可是,现实就摆在眼前,没有钱,一切都是空谈。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线和军队,因为缺饷而崩溃吗?朝廷和地方的官僚们,只知道扯皮推诿,何曾真正体谅过边关将士的死活?
“给陈督办发电报!”江荣廷终于开口,声音低沉,“将我们的困境和……吴会办的提议,如实禀报,请示方略。”
电报很快发出,内容详尽陈述了经费短缺的严峻形势,并委婉提出了“暂借地方税厘以渡难关”的“权宜之计”。
煎熬地等待了一日后,陈昭的回电到了。电文很简短,既没有明确同意,也没有断然反对,字里行间充满了官场特有的圆滑与模棱两可:
“来电悉。延吉边务艰困,本督办亦深为焦虑。然地方税厘,关系甚重,牵涉多方。汝等身处一线,情况明了,当以巩固边防、稳定军心为第一要务。具体事宜,可酌情办理,总以不负朝廷重托、不引发地方动荡为要。本督办在吉林,亦当竭力筹措。”
刘绍辰拿着电文,反复看了几遍,苦笑道:“陈督办这话……等于什么都没说啊!‘酌情办理’,‘不负重托’,‘不引发动荡’……好处他不想担,责任也不想负,这是把球又踢回给我们了。办好了,是他‘竭力筹措’有功;办砸了,便是我们‘擅权滋事’。”
吴禄贞却不管这些,他指着电文中的“酌情办理”和“巩固边防为第一要务”说道:“这分明就是默许!只是话说得含糊而已!陈昭在吉林,肯定也弄不到钱,他巴不得我们自己解决,只要不闹出大乱子,他乐见其成!”
江荣廷看着那封措辞谨慎的电报,又看了看吴禄贞急切的眼神和刘绍辰忧虑的面容,想起空空如也的库房,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。朝廷无能,地方推诿,难道真要逼得边关将士饿着肚子守国门吗?
他猛地站起身,脸上闪过一丝决绝的戾气,骂道:“去他妈的!又想马儿跑,又不给马儿吃草!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!干了!爱他妈咋咋地!出了事,我江荣廷顶着!”
他目光转向肃立一旁的朱顺,厉声下令:“朱顺!”
“卑职在!”
“你立刻带一营兵马,以延吉边防督办公署的名义,前往延吉厅、珲春衙门!宣布即日起,两地商税、厘金,由督办公署直接接管,税款由靖边军押送回署,专项用于边防军需!告诉他们,这是战时临时措施,胆敢阻挠者,以妨害军务论处!”
“是!”朱顺毫不迟疑,领命而去。
“还有,”江荣廷补充道,“派人去核查朝鲜垦民越境耕种的情况,按亩征收‘越垦税’!再派一队精干人马,控制图们江几处主要的渡口和通道,对所有过境的日俄商品,严格查验,收取查验费和临时关税!这两项,能收多少算多少!”
命令既下,雷厉风行。朱顺率领如狼似虎的靖边军士兵,迅速开进延吉厅和珲春衙门。地方官员见荷枪实弹的士兵前来,虽心中不满,但慑于江荣廷的兵威和“边防紧急”的大义名分,大多选择了配合,交出了税册和征收权。征收还是由原有税吏进行,但收到的税款,不再入库地方财政,而是由靖边军士兵当场清点,直接押送往督办公署。
同时,对朝鲜垦民的“越垦税”和对日俄过境商品的查验费、临时关税也开始征收。虽然过程不免有些骚动和抵触,但在武装力量的威慑下,总体上还算顺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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