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庙的晨露顺着茅草尖往下坠,砸在三清戟的银纹上溅起细碎水光。
萧月落对着铜盆理鬓发,盆中清水映出她褪去红衣的模样。
粗布蓝衫浆洗得发白,青布包头遮住了大半张脸,只露出下颌线柔和的弧度。
林星回正帮她将流云剑拆成三截,剑身藏进针线筐底层的夹层,剑穗则缠在手腕上,用褪了色的蓝布帕子盖住。
“灶灰再抹匀些。”
他指尖沾了点草木灰,轻轻扫过她的脸颊,留下淡淡的灰痕。
“像常年操持家务的妇人模样。”
萧月落偏头躲开,指尖在他掌心掐了下:
“再抹就成煤球了,待会怎么问话?”
话虽抱怨,却乖乖凑过去,任由他调整包头的角度,将发间的椰壳星月坠藏得严严实实。
林星回从怀中摸出个油纸包,里面是苏月临行前塞的解毒丹,还有一小罐蜂蜜:
“丹丸藏在针筒夹层,蜂蜜能润喉,若遇人盘问就说去城里换针线。”
他又将金沙帮的铜铃系在筐柄内侧。
“三短一长是求救,两长两短是有发现。”
萧月落点头,抓起筐边的木梳递给他:
“帮我把碎发抿好,可别露了破绽。”
晨光穿过庙门时,萧月落已挑着针线筐走在官道上。
筐里的绣花线缠着竹轴,针插里插满粗细不一的钢针,最底下藏着半截削尖的竹片。
那是林星回连夜削的,比匕首更不易引人怀疑。
进城时,守城兵丁果然只扫了她一眼,见是个挑筐的妇人,便挥挥手放行了。
早市的烟火气刚冒头,却透着压抑的死寂。
卖油条的摊贩蹲在油锅旁,油条炸得焦黑也懒得翻动;磨豆腐的石磨停在街边,浆水顺着石缝往下淌,在地上积成一滩白渍。
萧月落挑着筐走得慢,目光扫过每家铺子的门脸,终于在街角看到个挂着 “赵记针线” 木牌的小店,门虚掩着。
“嫂子在家吗?”
她轻轻推开门,筐子在门槛上磕出轻响。柜台后探出个妇人的脑袋,脸上有块青肿,正是药铺掌柜提过的赵婶。
见是生面孔,赵婶立刻起身要关门:
“针线卖完了,你去别处吧。”
萧月落赶紧按住门板,将筐子往屋里递了递:
“我从邻县来的,听说您这儿针脚好,想换几枚绣花针。”
她指尖掀开筐盖,露出里面绣着半朵莲花的帕子。
“这不,婆婆催着绣寿帕,急着用针呢。”
赵婶的目光落在帕子上,眼神松动了些,却仍警惕地往街上望了望。
进了屋,萧月落才发现柜台后的竹椅上坐着个少年,腿上缠着渗血的布条。
“这是您儿子?”
她轻声问,顺手从筐里摸出个纸包。
“我男人是游方郎中,剩了些金疮药,您要不嫌弃……”
赵婶的眼圈瞬间红了,一把抓住她的手:
“姑娘是好人!这孩子前天去给张铁匠送水,被县衙的人打断了腿……”
话没说完,街上传来马蹄声,赵婶赶紧捂住嘴,将她往里屋推。
萧月落躲在门后,看见两个差役骑着马经过,腰间腰牌正是私铸的样式,其中一人手臂上隐约露出半截黑纹,像极了林星回说的蛊毒印记。
等马蹄声远了,赵婶才瘫坐在椅子上,哽咽着说:
“那些人不是真差役,每周三都跟着主簿去城西破窑,身上总带着腥气。”
“破窑里有什么?”
萧月落追问,指尖悄悄将竹片抵在掌心。
赵婶往窗外看了看,压低声音:
“上个月我去那边采野菜,见他们搬了好多陶罐进去,还有个穿紫袍的怪人,脸上画着蛇纹。半夜还能听见鼓声,闻着那味儿头就晕,跟当年云州的瘴气似的。”
萧月落心头一紧。
蛇纹是摩罗教的标记,鼓声多半是炼蛊的仪式。
她从针插里抽出枚银针,递到赵婶面前:
“这是药王谷的玉峰针,能治跌打损伤。”
见赵婶瞪大了眼,她又补充。
“我男人受林家恩惠,这次来就是查这些事的。”
“林家?”
赵婶猛地抓住她的手腕,指节泛白。
“林将军当年救过我男人!”
“那些人抓了张铁匠,就是因为他藏了林将军的旧兵符拓片!”
她掀开柜台下的暗格,摸出块皱巴巴的麻布,上面用炭笔画着个破窑的位置。
“今晚他们要往窑里送‘活物’,说是给‘圣主’的祭品。”
萧月落将麻布叠好藏进衣襟,又塞给赵婶一包解毒丹:
“若闻见怪味就含一粒。”
刚要起身,却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,有人粗声喊:
“赵寡妇!主簿要的绣花帕绣好了吗?”
赵婶脸色煞白,萧月落赶紧抓起针线筐,从后门溜进了巷弄。
巷子里堆着枯枝败叶,萧月落刚拐过拐角,就撞上两个穿灰布衫的汉子。
其中一人盯着她的筐子:
“哪来的妇人?这时候还敢出来走动?”
她低头拢了拢包头,故意粗着嗓子:
“给主簿家送针线的,耽误了要挨罚。”
那汉子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,指尖按在她藏剑穗的地方:
“这帕子料子不错,给我看看。”
萧月落心头一凛,手腕微旋,藏在袖中的竹片抵住对方腰眼:
“官爷要是抢东西,我就喊巡街的差役了。”
汉子吃了一惊,刚要发作,却瞥见她筐边露出来的铜铃,眼神骤变 。
那是金沙帮的暗记。
两人对视一眼,悻悻地松了手,转身消失在巷口。
她顺着墙根往前走,心跳得厉害。
刚拐出巷口,就见街对面的豆腐摊旁,一个穿灰衣的老者正朝她使眼色。
萧月落挑着筐走过去,老者往她筐里塞了块热豆腐:
“城西窑上的活物,是从大牢提的百姓。”
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。
“昨晚我送豆腐,听见他们说‘血蛊成了就去府城’。”
正午的日头晒得人发昏,萧月落挑着筐往城西走。
路边的野草长得齐膝高,风一吹就露出地上的车辙印,印子里沾着暗红色的污渍。
快到破窑时,她听见里面传来沉闷的鼓声,伴着若有若无的呻吟声。
窑口守着两个汉子,手臂上都有蛇纹纹身,腰间挂着和账本上一样的东厂腰牌。
萧月落赶紧躲进草丛,将筐子藏在荆棘丛后。
她顺着坡地往下爬,找到个被杂草遮住的小洞口,刚要往里看,就听见窑里有人说话:
“主簿大人放心,血蛊引已炼成,下周就能送进府城。”
另一个声音冷笑:
“等控制了通判大人,整个州府都是圣主的地盘。”
忽然有脚步声靠近洞口,萧月落赶紧往后缩,额头撞在石头上,疼得眼冒金星。
“谁在那儿?”
守窑的汉子举着刀走过来,草叶被踩得沙沙响。
她屏住呼吸,指尖摸到筐柄上的铜铃,刚要摇动,却听见远处传来吆喝声:
“主簿大人来了!”
汉子赶紧收刀回去,萧月落趁机爬出来,却不小心碰掉了筐里的针插。
钢针撒了一地,其中一枚滚到了汉子的脚边。
她心头一紧,刚要去捡,那汉子却突然回头,目光落在她的脚上。
她的布鞋沾着窑边的红泥,与寻常妇人的鞋底截然不同。
“是你!”
汉子认出了她,挥刀砍过来。
萧月落矮身躲过,顺手抓起筐里的竹片,借着转身的力道刺向对方的膝盖。
汉子惨叫一声跪倒在地,另一个守窑的也冲了过来。
她不敢恋战,转身就跑,腰间的剑穗不小心露了出来,被汉子一把抓住。
拉扯间,布帕散开,剑穗上的关家信物露了出来。
汉子瞳孔骤缩:
“是关家的人!”
他从怀里摸出个哨子就要吹,萧月落抬腿踢飞哨子,竹片划过他的手腕,趁他吃痛松手,转身钻进了树林。
身后传来追赶声,她慌不择路,脚下一滑摔进了土沟里。
沟里积着腐叶,散发着霉味。
萧月落摸出铜铃,用力摇出三短一长的信号。
没过多久,就听见树叶响动,金沙帮的阿六从树上跳下来:
“萧姑娘没事吧?”
她指着破窑的方向:
“快通知林道长,他们今晚要用百姓炼蛊!”
夕阳西斜时,萧月落才挑着筐回到破庙。
林星回正站在庙门口张望,见她回来,快步迎上去,目光落在她沾着泥的裤脚和额角的淤青上:
“受伤了?”
他伸手要碰她的额头,萧月落赶紧躲开:
“没事,摔了一跤。”
进了庙,她将麻布掏出来铺在地上:
“破窑里有摩罗教众,和主簿勾结炼血蛊,今晚要送百姓进去当祭品。”
她又摸出从汉子身上扯下的布片,上面绣着蛇形图案。
“这和当年云州矿洞的标记一样。”
林星回指尖抚过布片,眉头紧锁:
“看来是摩罗教余孽,想借官府之力重炼蛊毒。”
萧月落靠在他肩上,指尖划过月纹玉坠。
玉坠在暮色中泛着微光:
“赵婶说张铁匠藏了兵符拓片,或许能指证通判。”
林星回点头,从怀里摸出个馒头,递到她嘴边:
“先吃点东西,今晚我去救百姓,你联系金沙帮围堵破窑。”
她咬了口馒头,忽然想起什么,从筐里摸出个纸包:
“赵婶给的酱菜,你尝尝。”
林星回接过尝了口,咸香的味道在舌尖散开。
篝火渐渐升起,映着两人的影子,萧月落忽然抓住他的手:
“明日见县令,千万小心,他们的蛊毒怕是已经炼成了。”
林星回握紧她的手,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衫传过来:
“放心,有三清戟和月华心法在,蛊毒伤不了我。”
他将醉仙葫芦放在她手边。
“今晚好好休息,明日还要看你接应。”
萧月落点头,靠在他肩头闭上眼睛,筐里的钢针偶尔碰撞,发出细碎的声响,与远处的虫鸣交织在一起,成了夜色里最安稳的旋律。
庙外的星空渐渐亮起来,月纹玉坠的微光与星光呼应。
萧月落迷迷糊糊间,感觉林星回帮她盖了件外衣,指尖轻轻拂过她额角的淤青。
她往他怀里缩了缩......
喜欢星回月落沧海劫请大家收藏:(m.aikandushu.com)星回月落沧海劫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