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刺破凉州城上空的薄雾，照亮了国公府院中尚未完全清洗干净的血迹。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气味。
林惊雪一夜未眠。
她在书房中，面前摊开三份刚送来的急报：试验场袭击战果统计、全城大索结果、以及对俘虏的初步审讯记录。烛火在她沉静的眸中跳跃，映出一片冷冽的光。
“试验场击毙三十七人，俘虏六人，逃窜四人。弩炮样车左轮辐损坏，绞盘齿轮轻度变形，修复需三日。”她低声念着，指尖划过纸面，“国公府击毙十九人，俘虏三人，均为重伤。护卫阵亡九人，伤十四人。”
赵珩从外间走进，手中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参茶，轻轻放在案边：“俘虏已经分开严加看管。服用了‘狂血丹’的那个头领尸体，已让医官和匠学司的人共同查验。”
“有什么发现？”林惊雪端起参茶，温热透过瓷碗传递到掌心。
“丹药成分与‘癸七’所述基本吻合，但纯度更高，效果更强，副作用也更明显——服药者心脏在死后一个时辰内已彻底炭化。”赵珩在她对面坐下，面色凝重，“这不是普通‘祸斗’残党能拿出的东西。背后必有精通此道的药师，甚至……可能接触过‘圣骸’类似的物质。”
林惊雪眼神一凛：“你怀疑，齐王背后的人，不仅知道‘祸斗’，还可能接触过其他上古遗迹？”
“只是推测。但昨夜袭击的时机太过精准，两处同时发难，若非我们早有戒备，损失难以估量。”赵珩取出一枚从死士身上搜出的铜牌，放在桌上，“看看这个。”
铜牌约拇指大小，质地奇异，非金非铁，表面刻着一个扭曲的、仿佛多个同心圆被不规则线段贯穿的符号。在晨光下，符号边缘隐隐泛着极淡的暗红色泽。
林惊雪拿起铜牌，仔细端详：“这不是大宋境内已知的任何教派或组织的标记。纹路风格……与星陨湖畔那些怪石的天然纹路，有某种相似的神韵。”
“审讯俘虏时，有个重伤的年轻死士，在看到这枚铜牌后，情绪突然崩溃。”赵珩声音压低，“他说他们不属于齐王，也不属于‘祸斗’，而是一个叫做‘归墟教’的秘密组织。昨夜行动，是奉‘圣使’之命，摧毁弩炮，并尽可能取走你书房中关于‘星陨湖’和‘圣骸’的所有记录。”
“归墟教？”林惊雪皱眉，“从未听闻。”
“据那俘虏断续交代，此教信奉‘万物归墟，星辰重启’，认为上古曾有高度发达的文明因滥用‘星力’而毁灭，唯有收集散落的‘星钥’——也就是类似‘圣骸’的物质——开启‘星门’，才能迎接‘真神降临’，带领信众进入新纪元。”赵珩语气带着冷嘲，“荒谬绝伦。但他们对星陨湖的了解，似乎比我们更深。俘虏提到，教中圣使预言‘凉州星钥将醒，必须在九个月内取得并送往总坛，否则将引发大灾’。”
九个月——与玄微道长推算的“圣骸”完全活跃期惊人吻合！
林惊雪站起身，走到窗边，望向东方渐亮的天空：“所以，除了齐王代表的朝堂政敌、西夏西辽等外敌，现在又多了一个隐藏在暗处、目标直指‘圣骸’的邪教组织。昨夜袭击，是他们在得知赐婚消息、判断我们即将获得朝廷正式授权全面调查星陨湖后，狗急跳墙的尝试。”
“正是。”赵珩也起身，与她并肩而立，“俘虏还交代，归墟教在西北至少有三个秘密据点，其中一个就在秦州与凉州交界的祁连山支脉深处。昨夜逃走的几人，很可能会逃往那里。”
“那就顺藤摸瓜。”林惊雪转身，眼神锐利如刀，“‘夜枭’小队和韩猛的人正在返回路上，他们带来了星陨湖的新情报和样本。等他们一到，我们整合所有信息，制定一个主动出击的方案。被动防守，永远解决不了问题。”
“你想直接端掉归墟教的据点？”赵珩问。
“不仅要端掉，还要弄清楚他们到底知道多少，有多少‘星钥’在他们手中，所谓的‘星门’和‘真神’究竟是什么。”林惊雪语气坚决，“同时，加强匠学司和试验场的防御等级，制定轮班警戒制度。另外，通知沈墨，从‘惊凰营’抽调两个精锐小队，化装潜入秦州，暗中调查齐王与归墟教可能存在的勾结线索。”
赵珩点头：“朝堂那边，我会修书一封给父皇和母后，详述昨夜袭击及归墟教之事，强调此邪教对社稷的潜在危害，请求授权我们在西北便宜行事，必要时可调动秦州部分驻军配合清剿。”
“还有，”林惊雪补充，“让鲁衡大匠师加快弩炮的修复和量产准备。如果星陨湖底真有未知危险，或者归墟教掌握了我们不知道的武器，我们必须有更强的火力准备。”
两人迅速分配任务，一道道命令从国公府发出。凉州城这部庞大的机器，在经历夜袭后，非但没有停滞，反而以更高的效率运转起来。
午后，“夜枭”小队与韩猛小队的人马风尘仆仆赶回凉州。他们带回了星陨湖的详细记录、绘制的湖畔地形与怪石分布图、几块散发着微弱暗红光泽的黑色碎石、以及一小瓶腥臭的黑水——来自被击毁的“泥石傀儡”。
林惊雪和赵珩在匠学司特设的密闭检验室内，与司天监博士、玄微道长以及鲁衡大匠师一同，开始分析这些样本。
检验室内烛火通明，多种仪器摆放有序。这是林惊雪按照现代实验室理念指导布置的，虽然简陋，但功能分区明确。
玄微道长仔细端详那些碎石，又用特制的罗盘靠近测量，眉头紧锁：“此石质地，与‘圣骸’外层包裹物同源，但内部蕴藏的‘星力’……或者说那种特殊能量的活跃程度，远高于普通湖畔怪石，更接近‘圣骸’本身。这些碎石，应该是从某种更大的核心上剥离下来的。”
鲁衡则对黑水更感兴趣。他用细铁丝蘸取少许，放在火上灼烧，黑水发出“滋滋”声，冒出的烟雾呈暗绿色，有刺鼻的硫磺与腐臭混合气味。“这黑水……并非单纯淤泥。其中含有大量细微的矿物颗粒、某种腐败的有机质，还有……”他凑近仔细观察铁丝上残留的灼烧物，“还有极细微的、类似金属熔炼后冷却的玻渣状物质。不可思议，这像是……某种工业废料与自然淤泥的混合物，但星陨湖地处荒芜戈壁，何来工业？”
司天监博士对比着湖畔怪石分布图与星象图，手指在某处反复比划，突然倒吸一口凉气：“诸位请看！这些较大怪石的分布位置，若以星陨湖为圆心，连接起来……其指向，竟然与紫微垣中‘天枢’、‘天璇’、‘天玑’、‘天权’四星的相对位置，有七分相似！而这四星，古称‘斗魁’，主杀伐、兵事、机变！”
林惊雪与赵珩对视一眼。玄微道长曾推测星陨湖可能是上古“观星台”或“祭坛”，如今这怪石分布竟暗合星宿，无疑加深了这种可能。
“还有这‘泥石傀儡’，”林惊雪指向记录中关于傀儡行动的描述，“它们只在湖面异变、怪石发光时出现，且似乎只攻击靠近湖岸的生命体，追出一段距离后便停止，仿佛有某种活动范围限制。这不像自然现象，更像……被触发的自动防卫机制。”
赵珩沉思道：“道长之前说，湖底有类似‘星门’基座的巨大结构。如果那是上古文明遗留的某种设施，那么这些怪石可能是其地表部分的阵列或天线，而这些‘傀儡’，则是设施自带的防卫系统。只是不知因何缘故，在漫长岁月后仍能部分运转。”
“归墟教称‘圣骸’为‘星钥’。”林惊雪缓缓道，“钥匙，自然是用来开启某物的。如果‘圣骸’真是开启湖底‘星门’或启动某种设施的关键，那么归墟教急于得到它，就能解释得通了。他们想主动开启‘门’，迎接所谓的‘真神’。”
“荒谬！”玄微道长斥道，“上古遗物，岂可妄动？更何况，按贫道推算，即便没有钥匙，九个月后‘圣骸’能量达到顶峰，也可能自行引动湖底设施，届时会发生什么，无人知晓！那归墟教若真懂些门道，就该明白这是灭顶之灾，而非什么‘新纪元’！”
“或许他们相信的就是灾难本身。”林惊雪冷静地说，“有些极端教派，本就以毁灭和重生为教义核心。或者……他们掌握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信息，认为开启‘星门’对他们有利。”
她走到窗前，看着外面匠学司内忙碌的工匠学徒，忽然问：“鲁大匠，如果我们要制造一种能够抵抗黑水腐蚀、并且能在水下进行短时间作业的防护装备，需要多久？”
鲁衡一愣，思索片刻：“若只是简单防护，用多层浸油牛皮叠加薄铅板，再涂以防腐漆，三五日可试制初样。但若要水下作业，还需解决呼吸问题……或许可用改造的猪尿泡充气，配合竹管换气，但深度和时间都有限制。”
“先做出来。”林惊雪果断道，“另外，准备一批特制的钢钎、重锤、绳索和照明设备。我们要对星陨湖进行更深入的探查，不能只停留在岸边。”
赵珩明白她的意思：“你想在‘圣骸’完全活跃之前，主动摸清湖底情况？”
“知己知彼，百战不殆。”林惊雪转身，目光扫过众人，“归墟教在暗处窥伺，湖底有未知设施，圣骸倒计时在滴答作响。我们不能等到灾难临头再反应。必须掌握主动权。”
“可是将军，”韩猛小队的副手忍不住开口，“那湖底古怪，又有傀儡防卫，下去太危险了！”
“所以需要周密的计划和充分的准备。”林惊雪语气不容置疑，“‘夜枭’小队继续负责外围警戒和情报。韩猛，你挑选水性好、胆大心细的弟兄，开始进行水下适应性训练。鲁大匠，防护装备和工具就拜托你了。道长和博士，请继续分析样本，尤其是尝试找出这些物质与‘圣骸’之间的能量关联规律，以及预测下一次湖面异变可能的时间。”
众人领命而去。
检验室内只剩下林惊雪和赵珩。赵珩走到她身边，握住她的手，发现她掌心微凉。
“担心？”他低声问。
“有一点。”林惊雪没有掩饰，“未知总是最危险的。但我们没有退路。星陨湖的秘密必须揭开，归墟教必须铲除，圣骸必须妥善处置。这三件事，环环相扣。”
“我陪你。”赵珩握紧她的手，“无论水下还是敌巢。”
林惊雪看向他，晨光中男子棱角分明的侧脸写满坚定。她心中微暖，反手握了握他的：“好。不过下湖探查，我带队。你负责岸上指挥和接应。这是最合理的分工。”
赵珩还想说什么，林惊雪已摇头：“你是王爷，更是未来要与朝廷各方周旋的关键。不能轻易涉险。这是我的专业领域，听我的。”
看着她不容置疑的眼神，赵珩最终叹了口气，妥协道：“至少，让我参与所有计划和准备。并且，如果你在水下遇到任何危险，必须立刻发出信号撤回。”
“成交。”林惊雪嘴角微扬。
三日后。
凉州城内的袭击风波渐渐平息，但暗地里的动作却更加频繁。
匠学司的防护装备初样已经完成测试，在模拟黑水环境中表现尚可，能提供约两刻钟的有效防护和短时间水下作业能力。鲁衡带领工匠们日夜赶工，开始批量制作。
韩猛挑选出的二十名水性优异的军士，开始在城外的安全水域进行封闭式训练，学习使用新装备、水下通信手势、以及应对突发情况的技巧。
沈墨派往秦州的小队传回初步消息：齐王在秦州的几个庄园近期确有异常人员往来，且有一支约两百人的私兵队伍在半月前以“剿匪”名义离营，至今未归，行踪成谜。这支私兵的统领，正是之前赵珩提到的那位与齐王府关系密切的将领。
与此同时，“夜枭”小队通过追踪那夜逃走的归墟教徒留下的蛛丝马迹，结合俘虏的口供，初步锁定了祁连山支脉中那个疑似据点的位置——一处名为“鬼哭涧”的险峻山谷。当地猎户传言，那山谷终年雾气不散，时有怪声传出，无人敢近。
一切都在按计划推进。
然而，就在林惊雪准备带队前往星陨湖进行第一次试探性深潜探查的前夜，一个意外的消息打破了平静。
存放于匠学司最深处、由多重机关和卫兵把守的“圣骸”加强隔离箱，出现了异常。
值守的司天监博士连夜敲响了国公府的门，脸色苍白，声音发颤：“将军！王爷！‘圣骸’……它……它在发光！不是以往那种稳定的暗红微光，是脉动的！像心跳一样！而且，隔离箱外壁的温度，正在缓慢上升！”
林惊雪与赵珩匆匆赶至匠学司密室。
只见那厚重的、内衬铅板与特制陶土的隔离箱，此刻表面果然流转着一层明暗交替的暗红光泽，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。手触箱壁，能感到明显的温热，而按照设计，箱内温度应该恒定在很低的范围。
玄微道长已赶到，正用罗盘和多种法器进行测量，额角渗出细汗：“能量波动在加剧！比贫道之前预估的快了至少一个月！有什么东西……在呼唤它，或者它感应到了什么同类能量源的靠近！”
“星陨湖？”林惊雪立刻想到。
“极有可能！”道长急促道，“湖底设施可能因近期多次被惊扰（包括归墟教、黑衣人、夜枭小队），进入了某种‘预启动’状态，散发的能量场增强了！而‘圣骸’作为‘钥匙’，与母体设施产生共鸣，正在被加速激活！”
“加速激活？会提前到什么时候？”赵珩急问。
“不好说！照这个趋势，可能……可能两三个月内就会达到临界点！”玄微道长声音带着惊恐，“届时若它还在凉州城内，其辐射和能量爆发，足以让半城人陷入癫狂或重病！必须立刻将它转移到远离人烟、并且能最大限度屏蔽其影响的地方！”
林惊雪当机立断：“停止星陨湖深潜计划。立刻准备转移‘圣骸’。目标地点……”她快速思考，“祁连山深处，寻找一处天然洞穴或峡谷，地势险要，易守难攻，且最好有厚重岩层屏蔽。同时，那里要距离星陨湖足够远，以避免能量直接交互，但也不能太远，以便我们后续研究。”
“鬼哭涧如何？”赵珩突然道，“那里本就是归墟教的疑似据点，地形险要，人迹罕至。若能在清剿归墟教的同时，将‘圣骸’暂时安置在彼处，一石二鸟。而且，归墟教既然寻找‘星钥’，说不定他们对如何在当地屏蔽或控制其能量，有所研究，我们或可从中获取线索。”
林惊雪眼睛一亮：“有道理。但风险也大。我们必须确保在转移途中和安置点，‘圣骸’不会落入归墟教手中，也不会提前被引爆。”
“那就打一场硬仗。”赵珩眼中寒光一闪，“集中凉州最精锐的力量，以转移‘圣骸’为饵，诱出归墟教主力，在鬼哭涧将他们彻底解决。同时，派一支精干小队，携带‘圣骸’的替代品（用相似矿石伪造）佯动，吸引注意力，真身则走更隐秘的路线。”
“明修栈道，暗度陈仓。”林惊雪点头，“需要周密的计划、绝对可靠的人选、以及……一点运气。”
她走到隔离箱前，看着那脉动的暗红光泽，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古老而危险的力量。
倒计时，意外地加快了。
风暴将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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