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霞关在经历投毒未遂事件后,整夜未眠。
江蓠下令全城进入最高戒备状态,不仅城墙守卫增加一倍,关内各处要道也设下暗哨。
忠戟亲自带队,将关内所有水井、水缸重新检查一遍,并在每个取水点旁搭建简易灶台。
从今日起,所有士兵饮水必须当场煮沸,由火头军统一监督。
苏芷在天亮前勉强睡了两个时辰,便被噩梦惊醒。
梦中,那些黑绿色的粉末溶解在井水里,守军成片倒下,城墙失守……她坐起身,额间冷汗涔涔。
不能再被动等待了。
简单梳洗后,她来到医药工坊。
莲心已经在那里整理药材,见苏芷进来,忙递上一碗温热的米粥:“苏姑娘,您脸色不好,先吃点东西。”
苏芷接过粥碗,却没有立即喝。
她的目光落在昨夜从水缸中取出的毒粉样本上。
“莲心,取些干净的小陶罐来,我要做几个实验。”
“现在?”莲心担忧地看着她眼下的青黑。
“就现在。”苏芷的语气不容置疑,“敌人不会等我们休息好。”
她将毒粉分成数份,分别用清水、热水、石灰水、醋、酒等多种液体溶解,观察反应,并用银针、试毒草药逐一测试。
同时,她取来几只活鼠,准备进行毒性试验。
这是她在现代绝不可能做的,但在这生死存亡的战场,道德底线不得不为生存让位。
实验进行到辰时,初步结果出来了。
“这种毒粉的主要毒性来自砒霜和某些腐烂生物碱。”
苏芷记录着结果,“热水能加速溶解,但也让部分毒素挥发。
石灰水能沉淀砒霜,但对生物碱效果有限。
煮沸半刻钟以上,大部分毒素会被破坏或沉淀……”
她正说着,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。
“苏姑娘!苏姑娘在吗?”
一名年轻军士慌慌张张地冲进工坊,脸色煞白,“出事了!昨夜在西北角值守的弟兄,有好几个突然上吐下泻,浑身发冷!”
苏芷心头一紧:“带我去看看!”
西北角营房内,五名士兵躺在通铺上,面色蜡黄,额头冒汗,不住地呻吟。
军医正在检查,见苏芷来了,连忙让开位置:“苏姑娘,他们从卯时开始发病,症状相似,都说是腹痛如绞,随后呕吐腹泻,现在已有些虚脱。”
苏芷迅速检查:患者体温偏高,脉搏细速,腹部压痛明显,舌苔黄腻。“昨夜他们可曾接触过那被投毒的水缸?”
值守军官连忙道:“没有!
将军有令,那几缸水已全部封存,这些弟兄绝对没碰过!”
“那他们昨夜饮食如何?
与其他士兵可有不同?”
“都是一样的干粮和肉汤……”
军官忽然想起什么,“对了,昨夜风大,西北角又冷,火头军特意给值守的弟兄多送了一碗热汤驱寒,是用营中常备的肉干和野菜熬的。”
“盛汤的器具呢?水源呢?”
“器具就是营里的大木勺和陶碗,水源是东边那口老井,那口井离投毒的水缸远得很,而且今早我们检查过,井水清澈,用银针试过也没变色。”
苏芷眉头紧锁。
不是直接饮毒,却几乎同时发病……
她忽然想到什么:“昨夜送汤的火头军是谁?现在何处?”
“是张伙头手下的老李,这会儿应该在炊事营准备早饭……”
话音未落,又一名士兵冲进来:“报!炊事营那边也有三个弟兄发病了,症状一模一样!”
苏芷猛地站起身:“带我去炊事营!
另外,立刻封锁昨夜所有接触过那锅汤的人员和器具,任何人不得再进食今日早饭!”
她转头对莲心快速吩咐:“去我工坊,取三号药柜里的藿香正气散药粉,用温水化开,先给发病的人服下缓解症状!
再取些大蒜和生姜,捣汁备用!”
炊事营内气氛紧张。
三口大锅还冒着热气,但周围空无一人。
张伙长搓着手,一脸惶恐地站在江蓠面前:“将军,小人真的不知啊!
所有食材都是往常那些,水也是从东井打的,煮汤的锅子每天都刷洗……”
苏芷快步走来,顾不上行礼,直接问道:“张伙长,昨夜那锅驱寒汤,除了肉干野菜,可还加了别的什么?”
“就是些盐巴,还有一点茱萸粉提味,都是常备的……”
“茱萸粉?”苏芷眼神一凛,“拿来我看看!”
张伙长从调料架上取下一个陶罐。
苏芷打开,倒出些许红色粉末在掌心,仔细观察,又凑近闻了闻。
茱萸粉辛辣的气味中,似乎掺杂着一丝腥气。
“这罐茱萸粉,何时开封的?平日里谁保管?”
“这……这是三日前新领的一批,一直放在架上,要用时随手取用。”
张伙长额头冒汗,“昨夜是老李取的调料,小人亲眼看他只舀了一小勺……”
苏芷取来干净的水碗,将少许茱萸粉溶入,静置片刻后,取银针探入。
针尖并未明显变黑,但她不放心,又取出试毒的草药包。
那是她用几种对常见毒素敏感的药草特制的。
草药包浸入水中,数息之后,边缘开始泛起极淡的蓝绿色。
“果然有问题。”
苏芷声音冰冷,“这茱萸粉里掺了东西,量很少,所以银针试不出。
但长时间熬煮后,毒素溶入汤中,少量饮用不会立即发作,但几个时辰后就会引发急性肠胃炎。”
江蓠的脸色瞬间阴沉如铁:“调料被人动了手脚。
张伙长,这三日可有可疑人接近过炊事营?”
张伙长吓得腿软:“炊事营人来人往,送菜送柴的,还有各营来取饭的……
小人实在记不清啊!”
“不是记不清,是你根本没留心。”
江蓠的声音听不出情绪,却让周围所有人脊背发凉,“军中饮食,关乎全军性命。
你身为伙长,失察至此。拖下去,杖三十,革去伙长之职。”
“将军饶命!将军饶命啊!”张伙长被拖走时还在哀嚎。
苏芷心中不忍,却知江蓠治军必须如此。
她转向剩下的伙头军:“昨夜接触过这罐茱萸粉的,除了老李,还有谁?”
众人面面相觑,一个年轻伙夫怯生生道:“昨日下午,我看到……
看到赵三儿在调料架那边晃悠,说是找盐巴,但他在那儿待了好一会儿……”
“赵三儿是谁?”
“是马厩那边的辅兵,经常来送马草,有时也帮着搬柴火……”
江蓠立刻下令:“忠戟,带人控制马厩所有辅兵,查那个赵三儿!要活的!”
“是!”
马厩在关内西南角,靠近后门。
忠戟带人赶到时,却发现赵三儿的铺位空空如也,被褥凌乱,几件旧衣散落在地上。
“跑了?”忠戟心中一沉,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
同营的辅兵战战兢兢道:“天没亮时,赵三儿说肚子疼要去茅房,之后就没回来……小人还以为他偷懒……”
“搜!他跑不远!”
一刻钟后,士兵在后门附近的草料堆里发现了赵三儿。
准确说,是赵三儿的尸体。
他蜷缩在草堆中,面色青紫,口鼻处有暗红色血迹,已经断气多时。
身上没有明显外伤,只在右手食指上发现一个小而深的刺孔,周围皮肤发黑。
苏芷被请来验看。她仔细检查后,得出结论:“是中毒身亡,毒物很烈,见血封喉。
手指上的刺孔,可能是被淬毒的细针所伤。
死亡时间大概在寅时到卯时之间。”
“灭口。”
江蓠吐出两个字,眼中寒光闪烁,“好一个幽蛰,手都伸到军营内部了。”
紫艽闻讯赶来,看到尸体后神色凝重:“能在我们眼皮底下安插内应,还能及时灭口……他们对云霞关的了解,比我们想象的更深。”
“不止一个内应。”
苏芷忽然开口,所有人都看向她,“赵三儿只是执行者。
那个能在调料中下毒而不被发现的,必然是对炊事营作息非常熟悉的人。
而且,下毒时机选在昨夜。
正是我们击退攻城塔、全城疲惫松懈之时。对方对我们的行动节奏,了如指掌。”
江蓠沉默片刻,忽然道:“苏姑娘,若你是对方,下一步会怎么做?”
苏芷一愣,她沉吟道:“投毒的目的,一是制造恐慌,二是削弱我军战斗力。
现在下毒被发现,短期内他们不会再尝试同样的方法。但……”
她顿了顿,看向城外北狄大营的方向:“他们不会停下。
腐蚀液、投毒都用了,接下来可能会用更隐蔽、更难防范的手段。
凌军医信中提醒注意异常病患,我怀疑,他们可能会试图制造疫情。”
“疫情?”紫艽脸色一变。
“是的。眼下天气转暖,正是疫病易发之时。
若他们能将带病的动物尸体、污染的物品设法投入关内,或是在上风向释放带病的烟雾……”
苏芷越说心越沉,“那比正面攻城可怕得多。”
江蓠当即下令:“从今日起,所有进入关内的物资,无论是粮草、药材还是木石,必须经过三道检查。
关内加强洒扫,所有垃圾污物每日定时清运出关焚烧。
发现任何可疑动物尸体、不明物品,立即上报,不得擅自处理!”
命令迅速传遍全军。
然而,人心惶惶的气氛已经蔓延开来。
中午时分,关内开始流传各种谣言:
“听说那毒药沾上就烂肉蚀骨,没救的!”
“西北角那几个弟兄怕是熬不过今晚了……”
“咱们关里有北狄奸细!说不定睡觉时就被抹了脖子!”
“朝廷的援军怎么还不来?是不是把我们放弃了?”
恐慌如同瘟疫,在某些角落悄然滋生。
江蓠察觉到了这种变化。
他深知,士气一旦垮掉,城墙再坚固也无用。
午后,他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。
带着苏芷、紫艽、张嶂、忠戟等主要将领,亲自前往西北角营房探望中毒的士兵。
八名中毒士兵服了苏芷配制的药散后,症状已经缓解,虽然虚弱,但性命无虞。
见到江蓠亲自来探望,几人激动得想要起身。
“躺着。”
江蓠按住离他最近的年轻士兵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遍整个营房,“你们是为守城受的罪,云霞关记得。”
他环视所有伤兵,也看向闻讯聚拢过来的其他士兵:“我知道,有人在害怕。怕毒药,怕奸细,怕城外数万大军。”
人群寂静无声。
“我也怕。”
江蓠坦承,这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,“我怕守不住这座关,怕身后百姓遭殃,怕对不起身上这身铠甲,更怕对不起战死的弟兄。”
他走到营房门口,指向城外:“但北狄人更怕!
他们怕我们的城墙,怕我们的弩箭,怕我们的火鸦!
所以他们要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,因为他们知道,正面打,他们打不进来!”
“昨夜他们派人下毒,被我们发现了。
今天他们杀了内应灭口,说明他们慌了!”
江蓠的声音陡然提高,“他们在怕什么?怕我们越战越勇!
怕我们识破他们的诡计!
怕我们守到援军到来,把他们全都埋葬在这关前!”
士兵们的眼神渐渐变了,从惶恐变成了坚定。
“我江蓠在此立誓:城在人在,城破人亡。
只要我还有一口气,北狄蛮子就别想踏进云霞关一步!”
他拔出佩剑,剑锋直指苍穹,“你们可愿与我同守此誓?”
短暂的寂静后,爆发震天的吼声:
“愿随将军死守!”
“城在人在!城破人亡!”
声浪如潮,席卷整个关隘。
苏芷站在江蓠身后,看着这个在战场上冷酷果决、此刻却以坦荡勇气点燃全军的男人,心头涌起复杂难言的情绪。
她知道,这誓言背后是怎样的决心与代价。
当人群渐渐散去,江蓠转身看向她,眼中锋芒稍敛,低声道:“多谢。”
苏芷明白他在谢什么。
若不是她及时发现毒粉特性,迅速配出解药,那八名士兵恐怕凶多吉少,军心也将彻底动摇。
“分内之事。”她轻声回应。
江蓠深深看了她一眼,没再说什么,转身去巡视城防。
但那一瞬间眼神交汇中的信任与托付,胜过千言万语。
黄昏时分,忠戟带来了调查结果:赵三儿原是关外流民,三年前关城招揽劳力时入关,一直表现老实。
与他接触频繁的人中,有一个负责采买柴火的老兵钱伍,在赵三儿尸体被发现后,自称老家有急事请假出关,至今未归。
“钱伍的住处搜过了,很干净,没留下什么。”
忠戟脸色难看,“就像早有准备。”
“继续查。
关内所有三年前后入关的人员,重新筛查一遍。”
江蓠下令,“另外,加强后门守卫,没有我的手令,任何人不得出关。”
“是!”
夜色再次降临。
苏芷站在城楼僻静处,望向北方。北狄大营灯火比昨夜更多,隐约能听到车马喧嚣声,似乎在调运什么。
莲心为她披上外衣:“苏姑娘,风大,回去吧。”
“莲心,你怕吗?”苏芷忽然问。
小丫鬟沉默片刻,诚实地点点头:“怕。
但想到有将军,有您,有这么多将士一起守着,又觉得……没那么怕了。”
苏芷微微一笑,拍了拍她的手。
就在这时,关外北狄大营方向,突然升起数道诡异的绿色信号烟,在夜空中缓缓飘散,形成扭曲的图案,久久不散。
他们要行动了。
“传令全军,做好迎敌准备!”
江蓠沉稳的声音响起,瞬间压下不安,“弓箭手上城!弩炮就位!
今晚,谁也不许合眼!”
喜欢岐黄红妆:生物学军医请大家收藏:(m.aikandushu.com)岐黄红妆:生物学军医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