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轰隆——!”
震耳欲聋的炮声,如同天神的巨锤,狠狠砸在“新杭”营地濒临崩塌的东侧木制海墙上。硝烟弥漫,木屑横飞,一段近三丈宽的墙体在火光中坍塌,露出后面惊恐的脸和挥舞的兵刃。呛人的硫磺味混杂着血腥气,弥漫在被战火蹂躏的港口。
“堵住缺口!火铳手上墙!长枪队结阵!死也要堵住!” 赵霆嘶哑的吼声穿透喧嚣,他半边脸被硝烟熏得漆黑,盔甲上沾满暗红的血渍,左臂无力地耷拉着,显然已受了不轻的伤,但他依旧挥舞着卷刃的长刀,率领最后的预备队扑向那段被轰开的缺口。
西班牙舰队的第三次进攻,比前两次更加疯狂、更加致命。吸取了前两次强攻受挫的教训,西番指挥官科尔多瓦上校改变了策略。他集中了四艘战舰的重炮,不计弹药消耗,持续轰击同一段海墙,终于撕开了这道血肉防线。与此同时,十余艘满载陆战队的登陆艇,在炮火掩护下,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,从缺口两侧蜂拥而上,企图一举突入内港。
滩头阵地早已失守,残存的明军和土着盟军被压缩在以海墙、仓库和几处石砌堡垒为核心的狭小区域,背水死战。箭矢早已告罄,火铳弹药也所剩无几,近身肉搏成为了唯一的旋律。刀剑碰撞的铿锵、临死前的惨叫、战吼与哀鸣,交织成死亡的交响。
沈清辞一身劲装早已被烟尘血污浸透,她站在一处相对完好的石堡顶部,这里临时充作指挥所和最后的手术营地。脚下,是惨烈到极点的战场;身旁,是不断被抬上来的、哀嚎或沉默的重伤员,随军医官和几名略通医术的妇孺手忙脚乱地施救,但药材早已耗尽,能做的只是徒劳的止血和安抚。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。
“夫人!西面石堡也快守不住了!土着盟军……‘高山’部落的‘雄鹰’大首领重伤,他们的人开始溃退了!” 一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上石堡,声音带着哭腔。
沈清辞握着短剑的手猛地一紧,指甲掐进掌心,却感觉不到疼痛。她抬眼望去,西面石堡方向,原本并肩作战的土着战士正在败退,明黄色的旗帜歪斜,那是“高山”部落的旗帜。“雄鹰”大首领若死,盟约恐将瞬间瓦解。东面缺口,赵霆正带着人用血肉之躯堵着,但能撑多久?
海面上,西班牙舰队如同移动的堡垒,炮口喷吐着死亡火焰。陆地上,登陆的西班牙士兵组成严密的火枪方阵,步步紧逼。天时、地利、人和,似乎都已离他们而去。
真的要……守不住了吗?夫君,你在哪里?京中的消息,为何石沉大海?
“夫人!您快从密道撤吧!弟兄们……弟兄们为您断后!” 一名老亲兵噗通跪倒,老泪纵横。他是永宁侯府的老人,看着沈清辞长大。
“撤?往哪里撤?” 沈清辞的声音异常平静,平静得让人心头发冷,“身后是海,是西番的战舰。前方是敌,是绝路。此地,便是你我埋骨之所。” 她缓缓拔出手中的短剑,剑身映着火光,也映着她苍白却决绝的面容,“我沈清辞,生是萧家的人,死是萧家的鬼。永宁侯府,没有临阵脱逃的世子妃。今日,唯有死战,以报国恩,以全名节!”
她目光扫过石堡上残存的将士、医官、妇孺,朗声道:“诸位将士!诸位父老!沈清辞一介女流,今日愿与诸位同生共死!守住此地,待我夫君回援!守住此地,待王师天降!纵然身死,魂灵亦佑我大明海疆!杀——!”
“杀——!” 残存的明军被这柔弱身躯中迸发出的决死勇气所激,爆发出最后的怒吼,声震四野,竟一时压过了炮火喧嚣。连那些溃退的土着战士,也被这悲壮的氛围感染,不少人在头目的呼喝下,返身重新加入战团。
然而,勇气无法完全弥补实力的巨大差距。西班牙人的火枪阵再次齐射,铅弹如雨,将反冲锋的明军和土着成片扫倒。缺口处,赵霆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,他本人也身中数弹,摇摇欲坠。
科尔多瓦上校站在旗舰“圣·菲利佩”号的船艉楼,用望远镜观察着战场,脸上露出一丝残忍而得意的笑容。这些东方人的抵抗意志令人惊讶,但也到此为止了。再有一轮冲锋,这个令他蒙受耻辱的据点,就将被彻底抹去。那些奇异的矿石,肥沃的土地,都将成为国王陛下和王国的财富。
“传令,陆战队,发起总攻!一个不留!” 他冷酷地下令。
然而,就在这千钧一发、仿佛下一秒整个“新杭”营地就要被血色吞噬的刹那——
东方海天相接处,那轮刚刚跃出海平面、将天际染成一片凄艳血红的朝阳下方,突然出现了几个微不可查的黑点。
黑点迅速变大,轮廓逐渐清晰。是帆!是船的帆影!不是西班牙舰队那种高耸的桅杆和巨大的横帆,而是……中式帆船的硬帆!
“船!是我们的船!” 濒临倒塌的了望塔上,一名眼睛被烟熏得红肿的哨兵,用尽最后的力气,嘶声裂肺地喊了出来,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。
这一声呼喊,如同惊雷,划破了战场上的绝望。
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向东方。西班牙舰队也发现了不速之客,旗舰上响起了急促的警报钟声。科尔多瓦上校猛地夺过望远镜,望向那片海域,脸色骤变。
不是一艘,不是两艘……是整整一支舰队!大小舰船超过二十艘!为首一艘福船,体型庞大,船首楼高耸,主桅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、猎猎作响的明黄色龙旗!龙旗之下,还有一面较小的将旗,在晨风中舒展开来,上面赫然绣着一个铁画银钩的“萧”字!
萧!永宁侯世子,靖海将军,萧景珩的旗帜!
紧随其后的,是数艘体型稍小但航速极快的海沧船、艍船,以及更多悬挂着各式商号、镖局旗帜的武装商船!船舷侧,炮窗洞开,一门门闪着寒光的火炮直指西班牙舰队!
是援军!大明本土来的援军!萧景珩的援军到了!
“援军!是我们的援军!”
“世子爷回来了!”
“大明万胜!”
绝境中的“新杭”营地,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!濒死的士卒挣扎着爬起,重伤员眼中燃起光芒,连妇孺都拿起棍棒砖石,发出压抑已久的怒吼!士气,在这濒临崩溃的最后一刻,如同被压到极致的弹簧,猛烈反弹!
沈清辞猛地抓住冰冷的垛墙,指甲几乎崩裂,她死死盯着那面越来越近的“萧”字大旗,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,混合着脸上的血污,滚落尘埃。是他!真的是他!他回来了!在这最绝望的时刻,如同神兵天降!
海面上,突如其来的明军舰队显然也令西班牙人措手不及。科尔多瓦上校脸色铁青,他完全没料到,在这远离大明本土万里之遥的海外绝地,竟然会出现如此规模、如此精锐的一支明军舰队!看其阵型严整,航速迅捷,绝非乌合之众!
“调整阵型!右舷迎敌!炮手就位!快!” 科尔多瓦毕竟是经验丰富的海军将领,惊愕之后立刻做出反应,嘶声下令。西班牙舰队匆忙转向,试图将侧舷炮口对准来袭的明军舰队。但仓促之间,阵型已乱。
明军舰队显然是有备而来。为首那艘巨大的福船——“镇海”号(萧景珩新获旗舰)毫不减速,直插西班牙舰队与海岸之间的狭窄水道,竟是要强行分割敌舰,为登陆部队打开通道!其侧舷火炮率先发出怒吼!
“轰轰轰——!”
炮弹呼啸着划过海面,砸向正在转向的西班牙战舰!“圣·菲利佩”号近舷溅起巨大的水柱,船体剧烈摇晃。一艘较小的西班牙巡航舰更被直接命中船舷,木屑纷飞,惨叫声四起。
与此同时,明军舰队中冲出数艘体型狭长、航速极快的“蜈蚣船”和“海鹘船”,它们如同灵活的猎豹,冒着炮火,径直冲向那些靠近海岸、正在登陆的西班牙小艇和桨帆战舰!船头装备的“火龙出水”(多管火箭)和“没奈何”(燃烧罐)如雨点般砸下,瞬间将几艘小艇点燃,登陆部队陷入一片火海!
“登陆部队!抢占滩头!接应营寨!” “镇海”号上,萧景珩身披玄甲,屹立舰首,海风将他染血的大氅吹得猎猎作响。他面容清减了许多,肤色被海风和烈日染成古铜,颧骨突出,唯有一双眼睛,亮得惊人,燃烧着滔天的战意和刻骨的仇恨。他左手还缠着绷带,但握剑的右手稳如磐石。在他身后,是历经“星陨之谷”血火淬炼、九死一生归来的百战精锐,以及林震远倾尽威远镖局之力、联合东南海商拼凑出的援军死士!
数十艘小船从明军大舰放下,满载着披坚执锐的士卒,如同离弦之箭,射向烽烟弥漫的滩头!
陆上,绝处逢生的明军和土着盟军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,在赵霆(被亲兵死死拖回后方)的嘶吼指挥下,发起了反冲锋,与登陆的明军援军里应外合,将突入缺口的西班牙陆战队杀得节节败退!
海战陆战,瞬间逆转!
科尔多瓦上校目眦欲裂,他眼看就要到手的胜利,就这样被硬生生夺走!他疯狂下令舰队集火攻击那艘嚣张的明军旗舰,但“镇海”号异常灵活,在船老大(林震远重金聘请的闽海老舵工)操纵下,于弹雨中穿梭,同时以其侧舷重炮猛烈还击。其余明军舰船也悍不畏死,缠住西班牙战舰,不让他们从容炮击滩头。
“撤退!命令陆战队撤退!舰队转向,拉开距离!” 科尔多瓦咬牙下令,他看出今日已不可为,再纠缠下去,一旦登陆部队被全歼,他的舰队也将陷入岸炮和明军舰队的夹击之中。
凄厉的撤退号角响起。滩头上的西班牙陆战队如蒙大赦,丢盔弃甲,疯狂涌向残存的小艇。海面上的西班牙战舰也纷纷转舵,企图脱离接触。
“想跑?没那么容易!” 萧景珩眼中寒光爆射,“传令!‘飞云’、‘逐浪’两舰,截其退路!火攻船预备,给我烧了那艘最大的!”
令旗挥动,两艘速度最快的明军战船斜刺里杀出,死死咬住企图逃跑的西班牙舰队尾部。数艘满载火油硝石的小船,如同扑火的飞蛾,撞向西班牙舰队的旗舰“圣·菲利佩”号!
“轰——!” 一艘火船成功撞上“圣·菲利佩”号船艉,大火轰然燃起!西班牙水手惊慌失措地救火,阵型大乱。
科尔多瓦在亲卫拼死保护下,换乘一艘轻快的小艇,狼狈逃向另一艘完好的战舰,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旗舰在爆炸和火光中缓缓倾斜。
海战持续了约一个时辰,以西班牙舰队损失一艘旗舰、两艘重伤、仓皇撤离战场告终。滩头上,来不及撤退的数百名西班牙陆战队士兵,除了少数跪地投降,大部分被愤怒的明军和土着战士斩杀。
当最后一面西班牙帆影消失在海平线,朝阳已完全跃出海面,将万道金光洒满鲜血浸透的沙滩、残破的营寨,以及那面依旧在晨风中高高飘扬的、布满弹孔与焦痕的“萧”字大旗。
萧景珩踏上仍在冒烟的码头,踩过敌人和袍泽的尸骸,目光急切地扫过战场,最终,定格在石堡顶上,那个摇摇欲坠、却始终挺立的身影。
四目相对。
跨越生死,跨越山海,跨越无数个日夜的煎熬与思念。
他大步向她奔去,铠甲铿锵。她踉跄着向他迎来,泪流满面。
在无数劫后余生将士的注视下,在飘扬的龙旗与残阳的映照下,浑身浴血、伤痕累累的靖海将军,与他坚贞不屈、力挽狂澜的世子妃,紧紧相拥。
没有言语,只有紧紧相扣的十指,和彼此肩头无声濡湿的衣甲。
血色黎明终于过去,但更大的风暴,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。京城的棋局,海外的疆场,夫妻的重逢与离别,家园的重建与守望……一切,都在这满是硝烟与鲜血的晨曦中,拉开了新的序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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