定北城的雪停了,但天依然冷得像是能把人的呼气冻成冰碴子。不过,对于从京城一路疾驰而来的苏家管家吴庸来说,比这天气更让他感到寒意彻骨的,是这座边塞孤城的森严壁垒。
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座破败、满是流民和土匪气息的寨子,可当马车驶入用水泥铺就的平整官道,看见那巍峨城墙上黑洞洞的炮口,以及城门口盘查严密、装备精良的守卫时,吴庸心里那点身为京城人士的优越感,瞬间被击得粉碎。
定北将军府,会客厅。
屋内地龙烧得很旺,暖烘烘的,与外面的冰天雪地仿佛是两个世界。沈云疏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,手里捧着一只精致的白瓷茶盏,轻轻撇去浮沫。她今日穿了一身墨绿色的织锦长袄,没戴什么珠翠首饰,只在发间插了一支素银簪子,整个人显得清冷而干练。
周砚坐在她左侧,右臂依旧习惯性地固定在胸前,左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。他虽然没说话,但那双久经沙场的眼睛只需轻轻一扫,就让坐在下首的吴庸感到如芒在背。
“吴管家,茶都要凉了。”沈云疏抬起眼皮,淡淡地开口,“咱们还是聊聊正事吧。毕竟,你家二少爷在牢里多待一天,就要多吃一天的苦。”
吴庸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,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,赔笑道:“沈将军说的是。老奴这次来,就是奉了赵王爷和苏太师的命,来接二少爷回家的。只是……这五十万两白银,数目实在是太大了些。您也知道,如今国库空虚,南方又不太平,这一时半会儿……”
“吴管家。”沈云疏直接打断了他的诉苦,声音不高,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,“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。这不是做生意,可以讨价还价。这是赎金,也是赔偿款。”
她放下茶盏,瓷底磕在木桌上,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。
“苏武带着两万人马,踩坏了我黑风口数千亩的草场,惊扰了我的百姓,还试图断我的粮道。若不是我定北军仁慈,他现在早就成了乱葬岗里的一具无名尸首。五十万两,买一个三品大员、赵王心腹的命,外加苏家的脸面,我觉得很公道。”
吴庸脸上的肉抽搐了两下,咬牙道:“沈将军,做人留一线。若是把赵王爷逼急了……”
“那就让他派兵来打。”
说话的是周砚。他声音低沉,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,“苏武那两万铁甲营是怎么没的,你应该也听说了。若是赵王觉得他手里的兵比苏武的还硬,尽管来试。我们定北城的火炮,正愁没地方试响。”
吴庸被噎得说不出话来。来之前他确实打听过,黑风口一战,那简直就是单方面的屠杀。那种传说中能把人打成筛子的火器,早已在京城的权贵圈子里传得神乎其神。
“好……好!”吴庸深吸一口气,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,“五十万两,我们给!但沈将军必须保证,二少爷毫发无损。”
“只要银子到位,人自然没事。”沈云疏微微一笑,眼底闪过一丝狡黠,“不过,这五十万两里,我要十万两现银,剩下的四十万两,我要折算成别的东西。”
吴庸一愣:“什么东西?”
“我要生丝、桐油,还有……”沈云疏顿了顿,身体微微前倾,“我要三百名江南的造船匠人和两百名熟练的织工。别拿那些学徒来糊弄我,我要的是那种干了十年以上的老师傅。”
“这……”吴庸面露难色。
“吴管家,银子没了可以再挣,苏二少爷要是回不去了,你在苏家还能有立足之地吗?”沈云疏轻飘飘地抛出了最后一根稻草。
吴庸脸色变幻数次,最终颓然地点了点头:“好,依你。十日之内,人钱两清。”
……
送走了满腹怨气的吴庸,沈云疏并没有闲着。她带着周砚、沈云墨以及李长风,径直去了城西的冶炼工坊。
那里,正有一场特殊的“葬礼”在进行。
巨大的高炉耸立在风雪中,红色的火光将半边天都映照得通红。工坊前的空地上,堆积如山的苏家铁甲——整整五千副扎甲,此刻正被工人们像扔垃圾一样,一捆捆地扔进进料口。
这些曾经象征着大邺军队精锐装备的铁甲,在定北城的高温熔炉面前,不过是用来回炉重造的废铁料。
“姐,真就这么融了?这可都是上好的熟铁啊。”沈云墨看着那些被吞噬的铠甲,虽然早就知道计划,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。
“熟铁太软,做不了骨头。”沈云疏站在高台上,戴着一副厚厚的劳保手套,指着下方翻滚的铁水道,“我们要做的,是能承载定北城未来百年的‘脊梁’。”
她转头看向旁边一位皮肤黝黑、满脸大胡子的老匠人:“张师傅,转炉那边准备好了吗?”
“回当家的话,都预备齐了!”张师傅大声吼道,声音里透着兴奋,“咱们按您给的图纸,在炉底加了吹气的风口,只要这铁水一进去,保管把它炼成精钢!”
这就是沈云疏在这个时代点亮的又一棵科技树——贝塞麦转炉炼钢法的雏形。通过向熔融的生铁中吹入空气,烧掉多余的碳和杂质,能极其高效地将生铁转化为钢。
“开炉!”沈云疏一声令下。
只见赤红的铁水如同火龙一般,顺着耐火砖砌成的流槽,奔涌着流入下方的转炉。紧接着,鼓风机开始轰鸣,巨大的气流被压入炉底。
“轰——!”
转炉口瞬间喷出一道高达数丈的火焰,颜色从暗红迅速转为耀眼的明黄,最后变成刺目的亮白。无数金色的火星如同烟花般炸开,绚烂得让人睁不开眼。
周砚下意识地向前半步,用高大的身躯挡在沈云疏身前,尽管知道这里是安全距离,但他依然本能地想要护着她。
“别怕,周大哥,这是咱们定北城的祥瑞。”沈云疏从他身后探出头,眼睛里映照着那璀璨的火光,“这是工业之火。”
大概过了两刻钟,火焰的颜色开始变淡。
“出钢!”张师傅一声大吼。
转炉缓缓倾倒,金白色的钢水倾泻而出,流入早已准备好的长条形模具中。那是沈云疏特意设计的“工”字型模具。
随着钢水逐渐冷却凝固,一根根黑沉沉、散发着幽冷金属光泽的长条钢材出现在众人面前。它们笔直、坚硬,截面呈“工”字形,虽然表面还有些粗糙,但那股子坚不可摧的力量感却扑面而来。
“这就是……铁轨?”沈云墨蹲下身,伸手摸了摸那还带着余温的钢材,眼里满是好奇。
“对,这就是铁轨。”沈云疏走过来,语气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自豪,“有了它,我们就能在定北城和黑风口煤矿之间,铺设一条真正的运输大动脉。”
“不是马车吗?为什么要在这个上面跑?”李长风还有些不解。
沈云疏没有解释太多,只是挥了挥手:“来人,把那一号试验车推上来。”
几名壮汉喊着号子,推着一辆造型有些怪异的板车走了过来。这辆车没有那种巨大的木轮子,而是装了四个小巧的、带有凹槽的铁轮子。
工人们合力将这辆车架在了刚刚铺设好的两根样板铁轨上。轮子的凹槽正好卡住轨道的顶端。
“李伯,这车上装了多少石头?”沈云疏问。
“回当家,足足五千斤,是平时一辆大车能拉的三倍还要多。”李长风答道。
“好。”沈云疏点点头,然后看向旁边一匹正在吃草的普通挽马,“把马套上。”
众人面面相觑。平时拉五千斤的货,起码得三匹好马,甚至还得有人在后面推,这就在两根铁条上,一匹马能拉得动?
套好马具后,驭手轻轻抖了一下缰绳。
“驾!”
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。
那匹马并没有像众人预想的那样绷紧肌肉、艰难挣扎,它只是稍稍一用力,甚至还没完全起跑,身后那辆装载着五千斤巨石的铁车,竟然就顺滑无比地在铁轨上滑动了起来。
“咕噜噜——”
铁轮碾过铁轨,发出一种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声响。那匹马越走越快,最后甚至不得不小跑起来,而身后的重车就像是飘在水面上一样轻盈,没有丝毫的颠簸和阻滞。
“我的老天爷……”李长风惊得把手里的账本都掉在了地上,“这……这是什么妖法?怎么会这么轻?”
“这不是妖法,这是物理。”沈云疏笑着解释道,“铁对铁的摩擦力,远比木轮子在泥地上要小得多。在这条轨道上,一匹马能干十匹马的活儿,而且风雨无阻,不论是下雨还是下雪,只要轨道还在,咱们的煤炭和铁矿石就能源源不断地运回来。”
沈云墨看着那辆远去的轨道车,激动的脸都红了:“姐!如果咱们把这条路铺到黑风口,那咱们高炉的产量岂不是能翻好几倍?”
“不止是高炉。”沈云疏目光深远,看向远方,“以后,我们还要把这路铺到江临府,铺到更远的地方。到时候,在这上面跑的,就不止是马拉的车了。”
她心里装着那个更宏大的梦想——蒸汽机车。那是真正的工业革命心脏。只要有了这种高强度的钢轨和即将到来的优质煤炭,蒸汽火车的问世,只是时间问题。
周砚看着沈云疏那熠熠生辉的侧脸,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。他不懂什么摩擦力,但他懂一点:只要跟着这个女人,定北城的未来,将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辉煌。
他伸出左手,轻轻拍了拍那根冰冷的铁轨,仿佛那是巨龙的骨骼。
“云疏。”周砚轻声道,“这东西铺起来不容易吧?”
“不容易。”沈云疏坦诚道,“这需要海量的钢铁,需要无数的人力去平整路基,还要铺设枕木。这五十万两银子,大半都要填进这个无底洞里。”
“那就去挣,去抢。”周砚的语气平静而霸气,“只要你需要,这天下没有人能拦得住定北城的路。”
就在这时,一直负责外围警戒的林栖快步走了过来,打破了众人的沉思。他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,手里捏着一只刚解下来的信鸽。
“云疏姐,周大哥,南边又有动静了。”
“苏武的人?”沈云疏眉头一皱。
“不是。”林栖摇了摇头,把纸条递给沈云疏,“是‘流民王’李闯的人。他们的前锋已经到了淮水南岸,和朝廷的兵马交上了手。但这封信,却是送给咱们的。”
沈云疏展开纸条,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的一行字,显然写字的人文化不高,但语气却狂妄得很:
“听闻沈大当家是个女豪杰,俺老李想借你的火器玩玩,价钱好商量。若是不借,等俺打下京城,就来定北城讨口喜酒喝。”
沈云疏看完,冷笑一声,随手将纸条扔进了一旁的铁水渣里。纸条瞬间化为灰烬。
“看来,这天下的饿狼,闻着味儿都来了。”
周砚眼中闪过一丝杀意:“要不要我去淮水边上教教他规矩?”
“不急。”沈云疏摆了摆手,转身看向那正在源源不断产出的钢轨,“他想借火器?那就让他看看,什么叫作买不起的‘天价’。至于现在,我们先要把这黑风口的三十里铁路铺好。等路通了,咱们的拳头才够硬。”
她转过身,对着周围那些满脸敬畏的工匠和士兵,朗声道:
“传令下去,今晚加餐!所有人,红烧肉管够!咱们吃饱了,明天开始,给这条‘铁龙’铺路!”
“吼——!”
欢呼声响彻云霄,比高炉的火焰还要炽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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