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阳城的春阳总带着三分慵懒,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,济世堂药圃里的薄荷已经蹿到半人高,吕素素正蹲在畦边掐尖,指尖沾着清凉的汁液,混着晨露的潮气漫过竹架。听到熟悉的马蹄声时,她手里的竹篮“哐当”落在地上,薄荷嫩叶撒了一地——林惊鸿的乌骓马正踏着碎金般的阳光,停在药圃外的老槐树下。
“回来怎么不提前说?”吕素素起身时裙摆沾了草屑,脸颊被晒得泛起薄红,像枝头刚熟的樱桃。她伸手想拂去林惊鸿肩头的风尘,指尖却被他轻轻握住,掌心的薄茧蹭得人发痒。
“想给你个惊喜。”林惊鸿的断水剑斜倚在门廊下,剑穗上的玉坠还沾着官渡的黄土,“曹操在许都忙着清点袁绍的粮草,让我先回来休整。”他低头看着药圃,“墨菊的种子发了?”
畦边果然冒出圈嫩黄的芽,顶着透明的种皮,像群怯生生的雏鸟。吕素素蹲下身拨开土:“上个月撒的,张掌柜说要等梅雨过后才能分株。”她忽然想起什么,转身往堂屋跑,“对了,蔡姑娘托人送了新酿的青梅酒,说是在江南采的梅子,你肯定爱喝。”
张掌柜正趴在柜台上算账,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,见林惊鸿进来,忙不迭地往炉膛里添柴:“刚炖上的当归羊肉汤,就等你回来揭盖呢!”他指着墙角的铁皮药箱,“王师傅从南阳捎来的,说这箱子里层嵌了铜片,能防潮,装你的金疮药正好。”
林惊鸿摸着药箱上的“铁”字刻痕,忽然瞥见案上堆着的竹简,最上面一卷写着“江东战报”,字迹是听风阁特有的蝇头小楷。“孙策那边出事了?”
吕素素端酒坛的手顿了顿,酒液在陶坛里晃出细浪:“前几日听苏先生的人说,孙策在丹徒狩猎时被刺客伤了,好像……没撑过去。”她揭开酒封,酸涩的梅香漫开来,“刺客是许贡的门客,说是为了报仇。”
林惊鸿捏着竹简的指节泛白。他想起那个在官渡递来青龙玉牌的孙策使者,眉目间带着少年人的锐烈,说要“平定江东,再图中原”。谁曾想不过半年,竟已成故人。“孙权接位了?”
“嗯,才十九岁。”张掌柜往汤锅里撒了把枸杞,“听说是周瑜在辅佐他,江东暂时稳住了。”
正说着,门外传来马蹄声,骑手翻身下马时甲胄叮当作响,竟是曹操派来的亲卫。“林公子,主公请您速回许都。”亲卫单膝跪地,呈上封火漆密信,“袁绍在冀州病死了,他的两个儿子袁谭、袁尚在黎阳火并,主公想请您去主持战局。”
羊肉汤的热气在窗上凝成水珠,吕素素往林惊鸿行囊里塞着药膏,指尖触到他腕间的剑穗:“冀州苦寒,这是加了貂油的冻疮膏,比雁门关带的还稠些。”她又包了包防潮的药粉,“那边多雨,你的断水剑得常擦,别生了锈。”
林惊鸿握住她的手,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渗过来:“等平定了冀州,我就回来陪你种墨菊。”
“说定了。”吕素素将青梅酒往他行囊里塞,“路上喝,解乏。”
次日清晨,林惊鸿带着亲兵出洛阳西门时,吕素素站在老槐树下挥手,鬓角别着朵新摘的蔷薇,风掀起她的裙摆,像只欲飞的蝶。直到身影缩成个红点,林惊鸿才勒住马,从怀里掏出支她塞的薄荷枝,叶片上还带着晨露的凉。
冀州的官道比中原崎岖,两侧的山坳里不时窜出流民,面黄肌瘦地扒着过往商队的车。老马递给个孩子半块胡麻饼,那孩子狼吞虎咽地啃着,露出的手腕细得像根柴。“袁绍这父子俩真不是东西,自己争权夺利,不管百姓死活。”
林惊鸿望着远处的黎阳城,城头的旗帜一半挂着“袁”字,一半却撕得稀烂,隐约能看到箭簇的寒光。“袁谭屯兵城东,袁尚守着城西粮仓,两拨人昨天还在护城河上交了手,据说死了上千人。”他从行囊里掏出曹操的调兵符,“我们先去见郭嘉先生,他在黎阳外围扎营,定有破城之策。”
郭嘉的营帐里飘着酒气,案上堆着十几只空酒坛,他正趴在地图上打盹,发髻散得像堆枯草。听到脚步声,他猛地抬头,眼里的红血丝比酒坛上的泥封还浓:“是林兄来了?快坐!”他往空碗里倒酒,酒液洒了满案,“这俩竖子,比他们老子还蠢!袁谭想借我们的手打袁尚,袁尚竟偷偷派人去勾连乌桓,真是天助我也!”
林惊鸿看着地图上被圈出的“西山粮道”,那里是袁尚的命脉:“先生的意思是?”
“假意答应袁谭,帮他攻城西。”郭嘉用酒碗敲着地图,“暗中派支人马去断西山粮道,袁尚必定回援,到时候我们前后夹击,定能一举拿下黎阳。”他打了个酒嗝,“不过袁尚的部将吕旷、吕翔是对双胞胎,俩人都用流星锤,不好对付。”
林惊鸿想起在荆襄见过的流星锤技法,专砸人坐骑:“我带支轻骑去会会他们。”
三日后,黎阳城东响起震天的鼓声。袁谭的人马果然从东门杀出,却被曹操的“疑兵”挡在护城河外。袁尚在城楼见城东战事胶着,正调兵去支援,忽然有斥候滚爬进来:“将军!西山粮道被劫了!粮草全被烧了!”
“什么?”袁尚手里的令旗掉在地上,“是谁干的?”
“是……是林惊鸿!”斥候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他的骑兵像一阵风,我们的流星锤根本没砸中!”
袁尚咬牙切齿,提枪就要出城,却被谋士审配拉住:“将军不可!这定是曹操的奸计,引我们出城!”
“不出城?等着饿死吗?”袁尚一脚踹开审配,“吕旷、吕翔,跟我去夺回粮道!”
城西的城门刚打开,林惊鸿的骑兵就从两侧的树林里冲了出来。吕旷的流星锤带着风声砸来,林惊鸿俯身躲过,断水剑顺势削向他的马腿,那马哀嚎一声栽倒,吕旷滚落在地,刚爬起来就被亲兵捆了。
吕翔见状红了眼,流星锤直取林惊鸿面门。林惊鸿不慌不忙,用断水剑缠住锤链,猛地往回一带,吕翔收不住力,被自己的锤砸中胸口,喷出一口血来。
袁尚见势不妙,调转马头就往城内跑,却被城楼上的箭射得人仰马翻——原来审配见他不听劝,竟偷偷开了城门降曹。
黎阳城破时,袁谭还在城东死战,直到看到城西竖起曹操的旗帜,才疯了似的往南逃。林惊鸿带着骑兵追了三十里,在黄河渡口将他截住。袁谭被按在地上时,还在嘶吼:“我乃袁绍长子!你们敢动我?”
林惊鸿看着他沾满泥污的锦袍,想起官渡那些饿死的流民:“你父亲在九泉之下,怕是也认不得你这副模样。”
曹操进入黎阳时,百姓们夹道相迎,有人捧着刚熟的桑葚,非要往士兵手里塞。郭嘉喝得酩酊大醉,被亲兵架着走,嘴里还在念叨:“袁本初啊袁本初,你怎么生了这么两个东西……”
林惊鸿站在城楼上,望着冀州的旷野,麦浪在风中翻滚,像片金色的海。他想起吕素素的药圃,此刻的墨菊该长到半尺高了吧。
“林兄,”曹操走到他身边,手里拿着封密信,“孙权派使者来了,说要联合我们讨伐荆州的刘表。”他将密信递过来,“你觉得该如何应对?”
林惊鸿展开密信,孙权的字迹带着少年人的刚劲。他想起孙策的青龙玉牌,忽然觉得世事如棋:“刘表年迈,其子刘琦、刘琮不和,正是拿下荆州的好时机。只是……”他望着南方,“荆州有个人,我们不能不防。”
“你说的是诸葛亮?”曹操挑眉,“听说那卧龙先生最近辅佐刘备,在新野招兵买马。”
“不止。”林惊鸿想起在南阳见过的诸葛亮好友庞统,“还有个凤雏先生,据说也在荆州。”
暮色渐浓,黎阳的炊烟与晚霞缠在一起,像幅晕染的水墨画。林惊鸿将密信折好:“主公,我想回洛阳一趟。”
曹操笑了:“又想吕姑娘了?”他拍着林惊鸿的肩,“去吧,这里有我和奉孝在。对了,把这包冀州的紫苑种子带上,据说能治咳嗽,吕姑娘肯定用得上。”
归程的马蹄踏过麦浪,林惊鸿的行囊里装着紫苑种子,还有郭嘉塞的两坛冀州烧,说是“给吕姑娘暖暖身子”。他想起吕素素收到种子时的模样,定是会蹲在药圃里,小心翼翼地划出畦,像呵护珍宝般埋下每一颗。
洛阳城的轮廓在暮色中越来越清晰,朱雀大街的灯笼次第亮起,济世堂的窗纸上映着个熟悉的身影,正弯腰在药圃里忙碌。林惊鸿勒住马,忽然觉得所有的奔波都值了——这人间烟火,才是最该守护的疆场。
他翻身下马,轻手轻脚地走到药圃边。吕素素正往墨菊畦里埋着什么,听到动静回头,眼里的惊喜像炸开的星子:“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?”
“想你了。”林惊鸿蹲在她身边,看到土里埋着的是颗新采的当归,“这是?”
“张掌柜说,当归当归,盼人归来。”吕素素的指尖划过他的眉骨,“冀州冷不冷?有没有按时擦冻疮膏?”
远处的更鼓声传来,三响,正是夜阑人静时。药圃里的薄荷香混着墨菊的清苦,在月光下漫开来,像首无字的诗。林惊鸿知道,荆州的烽烟很快又会燃起,前路依旧有刀光剑影,但此刻,他只想守着这片药圃,守着眼前人,让时光在这春夜里,走得慢些,再慢些。
窗台上的青梅酒还在散发着幽香,案上的竹简摊开着,是蔡文姬新寄来的《胡笳十八拍》,字迹里已经没了从前的苍凉,多了几分江南的温润。林惊鸿忽然明白,所谓天下太平,不过是有人在前方厮杀,有人在后方种花,彼此牵挂,互为铠甲。
他握紧吕素素的手,掌心的温度驱散了所有的风霜。明天的事,明天再说,今夜,且让这洛城春深,药香满衣。
喜欢九阴九阳录请大家收藏:(m.aikandushu.com)九阴九阳录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