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忘没再问。
南灵递过来水囊时那只白得透亮的手,她躲闪的眼光,还有那比平时更轻、更淡、透着掩不住乏的声儿。
他都瞧在眼里,听在耳里。
他心里头那团乱麻似的疑问,那一串串关于“你到底是啥”、“那力气从哪来的”、“为啥要跟着我”的探问,在舌头尖滚了几滚。
末了还是被他硬生生压了回去,沉到了心底最底下。
硬问,这会儿没意思,也不合时宜。
她要想说,刚才就说了。
她既不愿提,甚至生硬地把话头扯开,那便是打定了主意不露口风。
再逼问,除了让她更不自在,让他们之间这刚从鬼门关爬回来、还脆生的牵扯变得更僵,不会有旁的用处。
可不问,不意味着他心里就静了。
那没问出口的疑惑,转了个弯,化成了更深、更沉的挂虑,沉甸甸压在他心口。
他挂虑的,是南灵那明摆着、绝非寻常的“虚软”。
她坐在那儿,像是一缕随时会散在晨风里的烟,脸色白得吓人,连那身白衣都仿佛失了往日的活气。
这分明是……伤了根本的样。
是为了捞他出来,硬要施展那不像人的力量,才落得这副光景吗?
他挂虑的,更是那力量本身。
话出规矩随,喝退怨鬼,撕开地界……
这哪是寻常鬼魅精怪能有的路数?
那浑厚的威势,那纯粹的幽水,那虚晃晃的官袍链子影儿……
每一处细处,都指向一个他只敢猜、如今却几乎能断定的、让人心惊的来路。
地府阴神?
她竟是这样的主儿?
那她为啥会流落在外面,为啥要顶着这副样跟在他边上?
他挂虑的,还有她到底背着什么。
瞒着来路,跟在一个寻常赶尸人边上,走在阴阳缝里。
在鬼市里头,她好像一直避着引“注意”,直到最后关头,为了捞他,才不得不显出那吓人的权柄。
这背后,是不是藏着什么了不得的麻烦,或是难言的苦处?
这些挂虑,像一团乱麻,缠在他心口,理不清,剪不断。
他看着南灵低垂的侧脸,晨光在她白得发青的皮子上镀了层极淡的、没温度的光,心里头说不出是啥滋味。
有感激,有吃惊,有不解,可更多的,是种沉甸甸的、为她揪心。
经过了一场又一场生死都绑在一处的逃命,又直面了这么颠倒认得的来路冲撞,两人中间,确实生出了些和以往不同的东西。
那是种新的、不用多说的默契。
北忘不再追问,南灵也持着静默,可彼此都能清楚觉出对方的情形——北忘魂儿的伤痛与虚软,南灵本源的耗损与不稳。
一个眼神,一个细微的动静,甚至只是喘气的快慢,都能让对方明白眼下的境况。
这种默契,是在数不清的险地里磨出来的,带着血火的印子,比啥话都牢靠。
可同时,一道看不见的、却实在的“隔阂”,也悄悄横在了两人中间。
这隔阂,来自那个沉甸甸的“藏着的”。
南灵的真来路,她力气的源头,她跟着的缘由……
所有这些,都成了她闭口不提、北忘却没法子不瞧见的谜。
这藏着的像堵瞧不见的墙,把他们隔开。
北忘没法子再像以前那样,只当她是“个不太寻常的伴儿”。
每回瞧见她白得吓人的脸,觉着她身上那股不像人的冰寒,他都会不由地想起那吓人的威势,想起她可能背着的、说不清的担子。
这隔阂,更来自北忘心头那越来越深的、几乎要满出来的“挂虑”。
他挂心她的虚软能不能养回来,挂心她显出力气会不会引来更大的麻烦,挂心她这“阴神”的来路,在这阳间地界走动,到底是多难多凶险的光景。
这份挂虑,沉得很、实在得很,让他瞧着南灵时,眼光里除了以往的并肩情分,更多了份难言明的、混着敬畏与怜惜的杂滋味。
晨光渐渐亮了,驱散了野地最后那点夜色。
两人一坐一躺,在清冷的晨气里,持着种微妙的、静默的匀停。
默契让他们彼此依着,隔阂又让他们心里头隔着层什么。
前路还长,这刚经历了生死考量的牵扯,要往哪处走,连他们自家,也瞧不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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