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人在这荒郊野岭的背风处,寻了个勉强能藏身的浅窝子,暂且安顿下来。
北忘伤得太狠,魂念干了,精血亏空,又被那冥妃的怨气磨蚀了魂儿,别说赶路,连多走几步都眼前发黑,天地打转。
南灵的情形虽和他不同,可本源耗得过了头,魂体一闪一闪的,也得要工夫稳下来。
这一停,便是四五日工夫。
白日里,北忘勉强盘腿坐着,从怀里掏出师门传下的、剩得不多的几粒固本培元的丸子,就着清水咽下去。
药劲化开,像点着的炭火,一点点烘着近乎冻住的经络与干涸的丹田。
他照着师门吐纳的路子,慢腾腾地、顶顶难地引着身子里那几乎觉不着的、新冒出来的微弱气机,试着把魂儿上的裂口子长拢。
这过程又苦又长,每回内观,都能“瞧见”魂体上被红丝线磨蚀后留下的、像蛛网似的黯印子,还有因烧了精血而变得干巴脆生的根脚。
这不是皮肉伤,几日就能结痂,这是伤了修行人的“本”,没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水磨工夫,外加机缘运气,怕是难回原样。
南灵多半时候,只是静静坐在旁边不远的地儿。
她不用吃药,也不用像北忘那样打坐调息。
她的“养回来”,是一种本能的、慢腾腾的“聚拢”。
随着日子过去,她那闪个不停的魂体慢慢稳下来,不再闪得那么厉害,脸上那吓人的白也稍稍褪了点,只是依旧没甚血色,瞧着还是冷冰冰的。
可北忘能觉出,她好像和以前有些不同了。
具体哪处不一样,他也说不上。
许是那双空茫的眼睛,在偶尔望天时,深处掠过的那一丝极淡的的迟顿?
又许是她周身的气机,虽说依旧冰寒,却比先前多了点难言明的……“卡顿”劲儿?
像一架顶顶精巧的机括,里头某个齿子因着过使力留下了瞧不见的细痕,虽说还能转,可到底不如头先那般滑溜无碍。
上回为了捞他硬要发作的阴神权柄,显然在她这特别的“身”上,留下了某种更底里的、磨不掉的印记。
几日下来,两人中间话极少。
北忘专心养伤,南灵则多半时候不出声。
偶尔北忘要取水,或是挪地方时脚下打晃,南灵会没声地递过水囊,或是伸手虚扶一把。
动作干脆,没多余的话,却透着种经过生死后、不用多说的默契。
北忘不再追问她的来路,南灵也不再故意躲闪他的眼光,只是那道无形的隔阂,依旧清清楚地杵在那儿。
他们并不晓得,就在他们于这荒山野地里艰难将养的当口。
远在阴阳交界外头,那真正管着亡魂轮回、森严有序的幽冥地府深处,有些古老而厉害的主儿,似乎……被惊动了。
鬼市那场乱的力气冲撞,尤其是南灵最后显出来的、属于地府阴神权柄的浑厚气机,虽说短,却像在静水潭子里扔了块大石头。
那波纹兴许被鬼市自家的乱规矩盖住、扭歪了,可到底有些极细、却带着特定“戳子”的颤动,穿过了阴阳隔挡,顺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道儿,传进了那冰凉而威势的殿堂里头。
一张远比鬼市那些乌合之众结的罗网更大、更密、也更瞧不见的“网”,兴许已经因着这回没料到的“气机漏出”,而悄悄开始了它的织造。
只是这张网的织家是谁,图个啥,几时会落下来,眼目下还在说不清的雾里头。
几日歇息,北忘的伤损算是勉强稳住了,至少不再是一动就晕、魂儿刺疼的光景,可脸色依旧蜡黄,走路脚下发飘。
南灵的魂体也基本稳下来,不再有散架之忧,只是那身白衣在日头底下,好像总笼着层极淡的、散不去的暗影子。
该走了。
阴煞源头的线索还在怀里揣着,那关乎数不清生灵安稳的隐患还没除。
柳荫镇的经过,鬼市的凶险,都像沉石头压在心头。
而当初那个关于“找另一枚铃铛”的、带着几分约定意思的由头,在经过了这连番生死、来路冲撞之后,好像变得有些远而模糊了。
眼下更要紧的难处,是如何面对彼此——
一个晓得了同伴可能是地府阴神却不敢断定、满心挂虑的凡人;
一个来路露了(至少露了些)、背着说不清的藏匿与隐患的不像人的东西。
还有,咋面对那因着这回发作而可能引来的、比鬼市势力更吓人、更没法子料的后续风浪。
晨光又洒下来,空气清冷。北忘拄着根临时寻来的粗树枝,慢慢站起来,脚步还有些虚。
南灵也没声地起身,走到他身侧稍后半步的地儿,既不远,也不近。
两人对看了一眼,没多余的话。
北忘深吸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凉气,迈开了步子。南灵跟着,白色的衣摆扫过挂着露水的草叶子。
两道影子,一前一后,中间像有无形的线牵着,却又隔着瞧不见的距,慢慢走向前头苍茫茫的群山深处。
他们的背影在渐亮的晨光里拉长,瞧着倒韧,像是能踏开所有棘子。
可那步子间透出的沉,那静默里包着的杂心思,又像是为他们的肩上,各自加了副无形的、不知几时才能卸下的担子。
前路不明,山重水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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